换蛊三日,身体却无碍无虞,与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
常笑接连做了三日噩梦,梦中刀光血影,哀嚎凄绝,不住地有人在他耳边喊着:“常笑!离常笑……七星之耻……离凡渊是你爹呀!弑父的畜生……”梦中血光渐散,常笑只感到有人靠在自己身上,他在那人背上摸到了一手的鲜血,推开一瞧,却是夜明岑!
“师尊……师尊!”常笑梦呓不止,惊骇中醒来,大汗淋漓。却见夜明岑伏在自己身上,隔着皎月纱,他满眼都是担忧。
夜明岑将他抱得更紧了,二人脸贴着脸交递着彼此的温度,只听他唤道:“常笑!”说罢,又替他擦去额上汗珠,唯额间留下血红一点,这个印记,想必已经渗透肌肤,永永远远留在这里了。
常笑忽然用力将他推开,缩到床角,痛心大喊:“你离我远一点!师尊……我怕!我怕……我怕我会杀了你……”
夜明岑心知他还未从那桩弑族的阴影中走出,宽慰道:“别怕,你看这是哪里?”
常笑谨慎地四下瞧了瞧,夜明岑身后是灼灼的遮天繁花,辨其颜色品种,知是杏花,这才疑惑道:“我们在……杏花醽醁楼?”
夜明岑语气轻缓:“没错,莪术夫人已经压制住你体内的同生蛊了——过来我抱抱。”说罢,夜明岑张开双臂,朝他微笑着点点头,“别怕!”
如此,约莫是真的得救了?常笑行动缓慢,生怕动作一猛,又招至那尸香拂衣的控制……可是夜明岑的怀抱是那么温暖惬意,让他迟迟不肯松手。
“师尊……”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不怪你,只怪我来迟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的话,几时有假?”
“你真的想和我成亲?”
“不与你成亲,我与谁成亲?”
52孤舟自渡,舟中遗尘
常笑从来都不敢想,丹心映月代表的答案竟是成亲,整日里既惶惶难安,又欣喜若狂。
他们重逢,只不到一载,忽然横生出许多措手不及的事情,已经是乱如一团麻绳——剪不断,理还乱。
一切都像一场毫无逻辑的梦。
夜明岑的心绪实际上难以捉摸,自他还阳以来,愈加不显山露水,心事繁缛一般。常笑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夜明岑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虽然“成亲”一话由他亲口说出,常笑心向往之,二人前承师生之恩德,下启伉俪之情深,如水乳交融之境。
可……常笑好几次都感觉,夜明岑并未站在他的身侧,而是背对着站在他的面前。他只能看着一道坚定如门扉的背影,替他将一切苦厄拒之门外。
如若是夫妻,本该相扶相持,舍一人而求安宁,这是不是常笑的作为。
如不甚明朗的天幕下,若即若离的一轮圆月照路。稍微低头失神,再抬眼时,他便被阴云裹挟,令观月夜行者惶惶不可终日了。
若夜明岑执意不肯退后半步,常笑亦将上前与他并肩——既要做夫妻,不分强弱,不分内外,理应彼此照料……
听常笑说完这般想法,夜明岑只是笑了笑,抿茶说道:“师徒一场,为师护你不是应该的么?发生这些事,你的心中只有孤舟自渡,并非我的功劳。”
常笑定睛瞧着他,那纤纤玉手揭盏拂茶,恍惚以为天仙遗尘。夜明岑抬眼与之四目相接,笑了笑,只听得常笑坚定说道:“舟上有你。”
夜明岑微微颔首,满眼宠溺,从善如流地附和道:“好……舟中有我。”
且说弑父之痛无一刻不令常笑心绞,夜明岑这话正是此意,此痛无人可解,如一叶孤舟漂泊江海。望着茫茫孤寂苦煞的心海,时常令人失去挣扎的手段。即使是妖,也难逃心病折磨。因着这难以自愈的心病,二人在杏花醽醁楼待着,竟不知不觉一月有余。
忽一日,有药娥前来禀报:“少楼主,您的旧友前来相见。”
夜明岑出门一见,原来是素荣、常芙和离蓝烟。常芙整日里担忧着常笑的安危,离蓝烟又急于寻找夜明岑探究往事,以解决尸香拂衣这个祸患。素荣是三人之中唯一认得路的,故而做了带路人,携着一双姐妹来此。
常芙见了夜明岑,神情颇有些难为情,径直折了个道,奔上楼去找到了常笑。甫一推门,常笑早已将她抱在怀中,似要将她揉进身体中那般,仿佛只有如此,才能使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刚刚失去了亲人的痛,只能寄托在这顽强的断尾之女身上,常笑心中的酸楚罄竹难书,竟而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爹,你别哭……”常芙见他哭了,抬手替他抹着眼泪,说道,“……爹爹,我看得出来,你和师父父是互相喜欢的……”
常芙说得煞有介事,窄窄薄薄的身体一张一弛,竟而叹着气,像个小大人似的。常笑被她这话逗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常芙说道:“我懂啊,你喜欢谁,我就喜欢谁;你讨厌谁,我就讨厌谁。因为我就是你的尾巴啊!”
常笑几乎忘了,他们是最纯粹的一脉相承的父女,世间少有的心灵相通。而自己自始至终只喜欢师父,常芙也便跟着对夜明岑亲近无虞。
常芙继续说道:“虽然我不是你,我不明白为什么世间上两个男子会相爱,但是我知道,师父父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小芙娘,不必什么都懂,”常笑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只需要知道,世间上比这还奇怪的事情多着呢,等你长大些了,我再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