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今日所见之人,个个都是阴司枉死城中鬼,早已不知将性命结束在什么时间,夜明岑不由得感到一丝荒凉。如今的望乡寨,倒真成了阴司八景之一中的望乡台了。
现今仍未见过常笑的身影,他用余光瞧了瞧腕上静垂的红绳,心下估摸着:此时的万俟灵与离无眷尚未碰面。
万俟灵喜欢钻研蛊毒一道,近日得了一种蛊毒,为之取名“双灵契”。
此蛊用于催情。
少女不知是打哪儿听来了一些风月之事,羞着脸,很是好奇。寨中有妇女浣衣,在溪边对谈得正酣,无一不围绕着床上那些事儿展开。万俟灵听罢,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寨中的牛鬼蛇神丑得哭吓夜叉,此蛊得之不易,必须要放在天下最貌美年轻的男子身上!
夜明岑心下暗自忖度:故而,万俟灵遇到的第一个貌美的男子,就是离无眷?
苗寨地处边陲,十分偏壤,地利却又巧掩踪迹,不出几日,万俟灵早已来到繁华的京都。
万俟灵自幼长在山穷水恶之地,在这群养尊处优、非富即贵的人中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京都的人是苏州园林中与亭台水榭相得益彰的松柏,万俟灵就是一朵生长在劣野的葳蕤异香花。
他们什么没见识过?就是没见过这样穿着夸张胆大的姑娘——上裳裁剪得短而合身,露出两条线条流畅的胳膊和紧致的腰腹,皮肤是成熟小麦的淡黄颜色。下裙由一片百褶五色织彩的短布制成,围在腰上。身上戴了琳琅的银饰,细碎响声隔着十步之遥也能听见,很难不引人注目。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哪里懂得什么叫“财不外露”?引得一条街上的人对她频频回首驻足。无数殷切炽热,难以捉摸的目光照在她身上,她竟而毫不在乎,信步逛着街。终于这条街因为她的出现,被堵得水泄不通,万俟灵攒着眉,险些恼了。正要发作骂人,立即想起万俟青辉对她的嘱咐:“外面的人视我等为异类,愚昧无知,不要轻易招惹。”
末了泄了气,将白眼一翻,踮起脚尖翻身跃上沿街的一爿客栈楼上去了。
少女坐在檐廊的扶手上,双脚荡着,足铃儿发出悦耳的声响。对着楼下街市上的行人频频摇首,兀自发着牢骚:“啊——没意思,他们就比寨子里的牛鬼蛇神好一点点而已!有的甚至不如他们呢!长得嘴歪脸斜,跟个核桃似的。”那些人满脸崎岖,可不就是跟核桃一样?沟壑万千。想到此处,万俟灵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铃音伴着少女浅浅的笑声,随风潜入夜。
正在她漫无目的地发散着神思时,身后忽然冷不丁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哪来的疯女人?出去!”
万俟灵哪里被这样训斥过,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男人,蹙起的眉忽然松了,不悦的表情顿时转为歆羡。男子的脸是极俊美的,眼窝深邃,双眸含情,唇角噙笑。衣袍色深蓝,腰系大红流苏宫绦带,其中隐着一枚玉叶佩。
夜明岑手中红绳忽而紧致了三分,他分明瞧见对面站着的人,是常笑!想必这是离蓝烟蛊术的效用,师徒二人无法交流对话,只能看见彼此,却看不见离无眷与万俟灵。
二人需要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现在彼此身份已有转变,且暂作另眼相看……
万俟灵小心思颇多,佯装走错了房间,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确保此人单独住在这里,便趁机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啊?”
离无眷神色不悦道:“关你什么事?”这是他第三次下山历练云游,离凡渊并不在身边。
不知怎地,万俟灵见他神色如此严肃,便忍不住想逗他一番,故意掐着嗓音,柔弱道:“小女子本是南诏人,初来乍到无家可归,公子收留人家一晚嘛!”说着,指尖轻轻拈着双灵契,佯装抹泪,趁机含在口中,攀上他的肩……
“……”离无眷欲言又止,嘴唇微启,教万俟灵趁机吻了上去。
离无眷如临大敌,将她推开。双灵契是极为细小的蛊虫,早已趁着二人亲吻的间隙推入了离无眷口中,又迅速钻进了更深处的脏腑。
离无眷大骇,一双眼瞪着问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万俟灵很快便又贴近身来搂住他,眼中似有一双钩子,挂在离无眷的脸上,神秘地说道:“一个特别好玩儿的东西呀!我只给了你一个人!”
若论天资过人的猫妖嫡子,无论如何不该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玩弄在掌心。离无眷虽为妖怪,却绝不轻易伤人,更何况面前这个怎么看都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便按捺下心中怒火,威胁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姑娘半夜闯进男子房间,会发生什么?”他向来克己复礼,并非轻狂之徒,如今这样说也只是为了恐吓万俟灵一番罢了。
话未说完,自己倒先脸红心热了起来。
孰料万俟灵压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也不松手,凑近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说道:“本姑娘,唱歌给你听……”万俟灵的歌声悠扬婉转,口口相传的唱词多为苗乡古语,大意为:
“故乡的雨露,
是甜的蜜。
恋人的呢喃,
是温柔的风。
生死之间,
就在你我之间。
总之,
如果一首歌就能让你遗忘,
那有多好……”
离无眷只听到了十万大山绵延不断,晴作雨收的乡野,以及草甸上数不尽的细碎白花……如沐春风一般惬意之后,是更加难以抵御的心潮似火……他忽然很想知道,万俟灵究竟来自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