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师尊对不起徒弟的?不过,你倒是可以亲……”
常笑话未说完,夜明岑早已明了他的心思,偏过脸去吻了他的额头。
换魂续情,秀城碧落
通往阿阳殿的山道上白雪皑皑,落碧蒂拾级而上,沿路都是陌生面孔的洒扫积雪的童子,年岁甚轻,对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她穿着一身兔毛粉袄,熨烫整齐的浅色下裳,终于摘下遮面的幕篱,方才看清她一双透亮的红眸,遥遥朝着对面天权岛山顶的巍峨建筑投去远眺。
许久不来此地,她怯声问那扫雪童子:“那是碧落宫吗?”
扫雪童子停帚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道:“对呀,你要去那边吗?姑娘可走错方向了。”
落碧蒂依依不舍地敛起目光,兀自朝前走着,说道:“不,我去看望副岛主他老人家。”
途径之地人人都在传,七星屿最近出了一件大事:夜明岑岛主还阳第一件事就是修改陈旧迂腐的门规,征求了岛上所有人和妖的意见,大刀阔斧地删了数十条过于默守陈规的规矩。
特别是第一条,人妖殊途不相通,竟直接改成“妖者,灵也。妖修者七苦八难不可缺,可与人通情。”
旧时门规便如第一任岛主的遗言一般,一捧黄土掩埋了。
落碧蒂正是为占风碏传唤而来的,从阳光照拂的侧阶上去,檐下占风铎叮铃一声,如旧友重逢的惊叹。
离开阿阳殿已经许久,一切还是老样子。可是入眼的一砖一瓦,已经顶陌生了,仿佛曾经站在这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阿阳殿内,除去两位岛主端坐在殿上,檐上还躲了一只黑猫,通体黑亮,双眸嵌金,下颌儿有一片枣儿大的白毛,正是常笑。
落碧蒂并无察觉,落拓地、艰难地提膝走进去。座上人容貌端正严肃,让落碧蒂联想到石窟中巍峨慈祥的佛像。
幸而落碧蒂还记得他二人的称呼,恭敬地称他们为“岛主”。
无人不知占风碏的心肠脏腑比阿阳殿的柱子都直溜,说话向来不爱拐弯抹角,今日却难切入正题,说起一堆官方的话来:“……落碧蒂,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一桩旧事。”
落碧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双眼无神地垂下,直溜溜地数着面前的地板,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见状,占风碏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沉吸一口气,与夜明岑神色一致地愁眉不展。
占风碏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门规修改的事宜。当年因为这一道门规,害得你与秀城分开,实在是……”
看得出他十分愧疚,再说下去恐有堕泪之态,落碧蒂云淡风轻地,将声音压在嗓子里,十分小声地说道:“岛主,我并无介怀。”红瞳湛清,只能看见她眼中的色彩,看不出心绪。
占风碏扶额摇摇头,说不出话来。见状,夜明岑替他说道:“私以为,当年并非你二人犯错,七情六欲乃灵智已开的表现,不该强压。今日召你前来,赦免当年处罚,准你归去碧落宫,重操旧职……”
夜明岑并无多少私人恩怨在内中,说话断然不会吞吐。只因为辛秀城是占风碏最为得意的弟子,老头儿颇有些在意他二人的姻缘,认为错在自己失意。
多少好话都惊不起落碧蒂脸上的波澜,她连眼睛都没有眨巴一下,还是哑巴似的“嗯”了一声。
她的身后放着一道不合殿内风水的屏风,只听占风碏没有要叫她退下的意思,站定良久,才听见占风碏说道:“只是耽误良机,不知你二人现在心意是否相通……若你还愿意见见我徒儿,他就在那道屏风之后……”
这话总算将落碧蒂的魂引了回身,她惊异地微张起唇,双眼通红,泫然欲泣。不知道脚步是如何朝屏风后走去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辛秀城抱了个满怀。
他们声声呼唤对方的名字,如同在呼唤对方体内的魂魄。只是这个场景在占风碏与夜明岑看来十分诡异,他们叫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辛秀城唤对方为“秀城”,落碧蒂唤对方为“阿落”……
夜明岑蹙起眉,心中纳罕,这件事恐怕不止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占风碏稍加思索,一个令人恐惧的答案渐渐盈上心头——换魂!立即起身喝令道:“辛秀城!”
屏风之后二人齐齐回头,占风碏登时汗毛倒竖起来,此时的“辛秀城”形在魂移,双目炯而有神,透过那双眼,看到的却是落碧蒂;而落碧蒂满目寒凉,正是两百年前初入七星的辛秀城之态!
占风碏只怪自己未能早些发现异样,口中喃喃道:“错不了,错不了,换魂符……”
骇异之状不由得教夜明岑也胆寒几分,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占风碏跌坐在靠上,摆了摆衣袖道:“秀城……你们……谁来说?”
落碧蒂不由得冷汗直冒,咬紧了牙冠,一对略宽大的门齿紧扣住下唇,整张脸紧张地憋蹙在一起,如一张揉皱的宣纸被展开似的。
辛秀城给她递去一个坚定的眼神,转身踏出屏风外,一如当年在此处坦白二人感情,拂衣跪地,料理清晰地说道:“启上尊师,弟子私自使用换魂符咒,续缘延情百年,并非刻意隐瞒师尊——”
占风碏气得吹胡子瞪眼,问道:“换魂符绝无逆转之法,你可清楚这道利害?”
辛秀城回答得铿锵有力:“弟子明白!正因绝无逆转之法,除非身死,再也无人能将我们分开!”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难掩心恸,常笑在檐上竖起耳朵细听其中细枝末节,只道七星屿风水弄人,多生情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