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清正色道:“因为我把你当做我的好友,若有一天我对你心怀芥蒂,有所隐瞒,那么我们便不再是好友了。”
那么我们便不再是好友。
现在的枕清也依然把她当作好友吗?
陆佑善在心里默念着,剎那间,突然有疼痛袭来,蔓延到全身,她猛然站起身,勉强维持镇定道:“上一世的事情,我……我已经不在意了,只是一个皇后的位置,始终不及你。”
她红了眼,又轻轻道:“始终不及你……”
枕清看出她的不舒服,想要扶稳她的手在她坐下的片刻顿住,陆佑善敛下发红的眼,脑袋偏向别处,若不是看到眼尾的泪光,似以为她在思索。
枕清也坐在廊下吹风,四周安静到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响动,她心绪不由被风牵着走远。
即使在上一世她倒台了,可是师傅不是攻克进来了吗,陆家再怎么样,也不会沦为阶下的地步囚,更不会连性命也护不住,除非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且现在的陆佑善对她没有那么大的敌意,好像是真的还在把她当做好友,即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半晌后,枕清又问:“那你上一世的死,是因为江诉吗?你为什么那么怕他?”
陆佑善垂下眼睑,她忽地胸腔起伏,猛地连声咳嗽,她喘息片余后,才缓缓开口道:“江诉并非所见那般良善,他……你……小心为上。”
枕清并不在意这些警惕的话,江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枕清问:“你因何而死?”
陆佑善回道:“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那么怕江诉?”
“他手段高明又犀利,怎么能叫人不怕呢?”
陆佑善突然松懈下来,偏头望向枕清不解的双眸中,警醒般道:“况且你还把他驱逐出了长安,他回来后,心里难道不会憎恨你吗?你死的时候就见了他一人,难道不是他害死你的吗?”
“不是他。”枕清反驳道。
陆佑善问道:“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我是中了慢性毒药,不是他害死的。”枕清忽而闭眼,她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
陆佑善追问:“那时候是毒发了吗?”
枕清无奈道:“我不知道。”
陆佑善以不信的口吻道:“难道真的和江诉一点关系都没吗?你原本好好的,唯独见到他成了这般下场,你叫我怎么信不是他。”
“佑善!”枕清不想再谈,“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枕清只记得调的熏香加快了毒发的速度,而她那时候也没打算活了,就想倒在江诉的怀里,盼望着一切都能结束了。
没想到结束后便是重生,还是所有人都重生了。
可真的像佑善所说的那样,江诉真的想让她死吗?
枕清迟疑地望向不远处的光彩。
丛木青青,水波荡漾,影子穿梭在山水里。
陆佑善走在出王府的路上,穿过花园里的青石板上,江诉站在正前方,像是等着她到来。
那张隽秀的脸上,是一副淡淡神情,和平常并无二般,唯独少了平日带有的微笑。
他长身立于前,整个人温润有度,却又觉得距离极远,隔着万里山河。
“陆小娘子。”
他眉眼微动,唇瓣勾出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并非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温良和善,而是已成自然习惯的状态。
陆佑善警惕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唇瓣抿紧,语气不善道:“江中丞。”
草木茂盛,风窸窸窣窣声穿过两人的耳畔,盛日的光照在她们身上,攀上指尖,并无一丝暖意,像是回到了上一世见面的寒冬腊月。
那是极寒的冬日,枕清死后的不久时。
那日,陆佑善知道枕清死后,当即入了后宫,遇到了江诉。
大殿里的炭火声不断地此起彼伏,枕清的尸体就安安静静躺在江诉的怀中,那时江诉脸色苍白,身形羸弱又沧桑,似乎比枕清还要像个死人。
后来陆佑善见他如此,便要带走枕清,江诉并不应允,二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江诉冷声道:“你从来没有将枕清当过朋友,现在她死了,你要出来做这个大善人为她收尸了?陆小娘子未免太可笑了些。”
陆佑善拉住枕清毫无血色、冰冷刺骨的手,心中泛起无尽的酸意和难过,她抬眸,刻薄道:“你怎知我没拿枕清当朋友,照你这般说辞,那你江大善人又好到哪里去?她为什么见到你就死了?你是不是记恨她当初逐你出长安,现如今来报复她!竟想让她的尸骨也不留下吗?”
江诉唇角冷冷弯起,神情冷静却又像个悲悯的菩萨,浅淡的眼眸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里,仿佛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原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对每个人都是这样。
可现在的江诉,唇角在笑,眼神却有抑制不住猩红的戾气,宛若此时的冰天雪地,掉进幽深冰冷的寒潭,让人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叫陆佑善立刻感受到明晃晃的威胁,她当即反应过来。
江诉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所谓的好脾气,只是他能忍罢了!
“她为什么会死,陆小娘子不是最为清楚?你当真以为你做的事情天衣无缝,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你对枕清下的毒吗?是你嫉妒,是你怀恨在心,是你讨厌她破坏了你苦心经营的局面,所以你对她下毒!你现在又何必反过来质问是我害死了她?我又何必要害她,她让我出长安既是她的愿,也如我的意。”
江诉甩开她碰到枕清尸骨的手,轻轻拢住枕清毫无气息的尸体,好似抱着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