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不由微微红了脸,佯怒道:“喂!你哑巴啦,干嘛一直这样看着我?说话呀!”
少年似是如梦初醒,匆匆别开眼睛,望着别处道:“……没什么。”
沈忆红着脸慢慢坐直身子,只觉脸颊烫得惊人,她偷偷瞟一眼少年的侧脸,又猛地收回目光。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别扭奇怪起来。
过了一会,沈忆站起来,小声说:“我得回去了。”
阿淮嗯了声。
两人下了殿顶,沈忆走出和光堂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大大的月亮挂在槐树枝头,洒下洁白的光辉,少年站在树下,似乎正望向她。
夜风袭来,槐树下少年的身形忽而如一团雾,渐渐地消散了去。
……梦醒了。
沈忆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床帐,仿佛还能感受到梦境中那一刻的悸动。
这场来自七年前的遥远的梦,其实已有许多细节都模糊了,可夜空下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她心中留下的涟漪,就如那热辣的羊肉香气一般,久久难忘。
也是经过这一晚,她第二日去寻阿淮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却不肯说是怎么了,最后还是他身边那个小厮说漏了嘴,沈忆才知道他原是吃不得芫荽的,昨晚却几乎吃了一整碗,难怪拉肚子几近虚脱。
彼时,沈忆望着他若无其事的淡定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过是觉得深宫寂寥,又课业繁复,寻他做个玩伴,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俏皮话哄他高兴罢了,何至于他如此记挂在心,傻得连一碗芫荽都不拒绝。
可如今想想,那天她初遇阿淮,他整个人如一潭死水,被几个草包世子打了也不还手,原是那时他本就遇生母去世,又孤身一人前往梁国为质,大抵当时已是心如死灰,所以,才会把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好这样放在心上吧。
她的阿淮,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只是说来也奇怪,阿淮只对皇帝纳妃子生儿子不满,对皇帝送他来梁国为质反而是只字不提。其实按理来说,被亲爹送到敌国当质子这件事不应该是最让人寒心的吗?阿淮却似乎并不介意这件事。
这疑问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在当年没有向当事人问得一个答案,如今时过境迁,沈忆也没兴趣再去细究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了。
花灯游园会前一天,沈忆思来想去,仍觉不放心,喊了宋一出来。
她临窗坐在翡翠轩二楼,从窗子望出去,楼下人声喧闹,工匠正热火朝天地布置游园会的花灯,悬空麻绳上挂满了一排一排,造型各异的灯笼,想来待入夜点亮后,必是满城灯火辉煌,美不胜收。
一男子推门进来,离她几步时单膝跪下:“宋一参见少主。”
沈忆收回视线。
沈聿为了确保季祐风的安全,在他们住的宅子的各个角落里都安排了手下盯着,沈忆行事十分不便,所以今日才借着上街买首饰的由头召来宋一。
沈忆沉吟片刻,吩咐道:“明日季祐风要上街看花灯游园会,如今秦峰青同党尚未完全肃清,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宋一,你带人在外围好好守着,但也要小心,不要被季祐风的人发现。”
说完,却见男人面上闪过一丝犹疑。
沈忆微微诧异。
自她少时起,宋一便一直跟随她左右,对她的命令从无二话,即便是犹豫也从不曾有过。
她挑起眉:“你最近有心事?”
“没有,”宋一立刻否认,随即低下头,“奴才即刻去安排。”说着,他站起来,躬身后退着准备离开。
沈忆却道:“站住。”
宋一下意识立刻站定。
沈忆悠悠打量他片刻,道:“听阿宋说,你自打进了这帝巳城,见天儿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的很,同我说说,都忙什么呢?”
身高九尺的男人在这一刻耳尖霎红,素来沉稳的面容忽得显出几分无措。
“没、没忙什么。”他道。
沈忆撑着下巴,打量他片刻,冷不丁道:“你有心上人了?”
一句话把宋一闹了个大红脸:“没、还没有。”
沈忆悠悠道:“还没有,那就是快有了?”
宋一便僵住了,他也反应过来方才这话回得有漏洞,只好抿紧唇低下头去。
沈忆笑了声:“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不逼你,这差事交给宋二去办,明日你歇一天吧。”
瞧宋一这模样,必然是有心上人了,多年来他出生入死,从未出过差错,明日又是一年一度的游园会,正是成双成对的好时候,沈忆也乐意帮他一把,成人之美。
宋一霍然抬头,面容分明有些不可置信。
待反应过来,他立即跪下:“奴才多谢少主!”
人非
翌日傍晚,天儿渐渐地黑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灯火却渐次亮了起来,愈来愈多,愈来愈明,直至夜幕降临,城中已是三千华灯璀璨,热闹非凡。
沈忆行走在人流中,披着鹅黄绉纱粉狐皮斗篷,头上戴了一顶海獭皮卧兔儿,愈发衬得她乌发雪肤,黑眸莹润,路过的人纷纷忍不住向她看去。
她没有带帷帽,只因梁地民风素来开放,哪怕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很少会带帷帽,此刻放眼望去,大街上的女子皆没有遮面的。
身侧,季祐风披着鸦青鹤氅,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俨然一个闲散的贵公子。
身边人来人往,锣鼓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沈忆侧眸往一旁的首饰摊子看去,忽而察觉后面有一道目光似乎在看她。
沈忆回头看去,那视线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是她的错觉,但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