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扎堆的结果是,除正常的疗伤药多得不能再多外,其余千年人参、九叶灵芝、人形何首乌等等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捣鼓了出来,全部灌进我的肚子里,吃得我某天晚上鼻血流不停。这下太后和皇上又发飙了,瑶光殿一阵兵荒马乱,太医们擦着汗找来清热解毒的药丸给我服下才止住。
如此折腾下来,伤是好了,人也闻药色变。终于有一天,趁太后和皇上都不在之机——这样的机会是很少的——我把太医全部请出瑶光殿,自己走出了多日卧病的屋子,由小莲搀扶着在院子里慢慢散步。
皇上只是回自己的寝宫换衣服,很快就过来了,见我站在屋外,三步两脚赶上前想替下小莲。我一开始不肯接受,推拒着说:“有小莲陪着就行了,我能下床了,你也回去上朝吧。当皇帝有当皇帝的职责,老是不上朝,那些大臣们会不满的,万一把你划到昏君之列,以后不拥护你就糟了。”
他却说:“你是为我受伤的,要不是你,我现在只怕人都不在了,还什么朝不朝的。”
我叹口气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如果遇刺的是你,那又另当别论;但你既然平安无事,就该上朝理政,当一个尽职尽责的皇帝。”
他拉开小莲,自己扶着我走了几步,才小声地嘀咕道:“我还没亲政呢,怎么尽职尽责啊?我就去了,也不过坐在上面当提线木偶,真正理事的是母后和王叔,我只是最后照他们的意思传传旨意。”
看着他一脸的沉郁,我有点明白他的感受了,徒有虚名的傀儡,被当成朝堂摆设的皇帝,才是他逃避上朝的根本原因吧。把一个灵动机敏的少年硬拗成木偶,他内心的苦闷和抗拒可想而知。木偶的感觉是枯燥的,无趣的,不仅与他的少年心性完全背道而驰,还有一分隐隐的羞辱在。
我不想用上这个词,但我真的觉得,无论谁被当成傀儡都会有羞辱感。若说年纪小,史上多的是小皇帝,有的几岁就登基,到十五岁,照理,可以亲政了,国君十五岁就可以行冠礼。
不过呢,如果十五岁再加上体弱多病,不让小皇帝亲政的理由就比较充分了。
我不知道太后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个性要强,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却并非权势欲特别强烈的人。她自己也说过,当初会谋夺皇后之位完全是被逼的,因为她不争,别人就会将她踩在脚底下。既然她有这个实力,为什么不给自己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
女人身男人心,再配上一张绝美的脸,这样的女人能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所以她先征服了我父亲,后来又征服了先皇,登上了一个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只是,她做太后就已经够威风了,为什么还要把皇帝架空,自己独揽大权呢?虽说朝政是她和琰亲王共同把持,但根据我的观察,连琰亲王都是看她的眼色行事的。朝堂上的最后决策者,肯定不是琰亲王,而是太后。
至于皇帝,既然不愿意被当成傀儡,为什么又要装病——或者说,配合太后的要求装病?
装病的确可以减去一些当木偶的尴尬,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皇帝终究是要亲政的。现在不树立勤于国政的贤明君主形象,到时候怎么顺利接掌朝政?
和皇上一起踱回里屋后,我挥退从人,坐在他对面问:“皇上是不是盼着能早点亲政?”
他回避着我的眼光说:“姐姐还没完全康复,我连朝都不想上了,还亲什么政呀。一切都等你好了再说。”
这分明就是间接承认了。我劝道:“既然这样,你就要让母后和朝中大臣们明白你的心意啊。”
“有人不明白吗?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说完这句,他头一低,眉眼间露出了懊悔的表情,也许是觉得自己冲口而出的话有些欠妥吧。就连傻瓜就听得出来,他指的这个人是谁。
虽然的确是事实,我心里还是很难过,因为我真的不想看到母子之间上演争权夺利的悲剧。但愿再过几年太后能功成身退,把权柄移交给已经成年的皇上。但愿皇上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
我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外之音,还顺着他的语意说:“也许有那样的奸佞之辈,但决不是大多数的人,更不是所有的人。皇上老是不上朝,希望你不上朝的人自然称了心,但那些对先帝忠心耿耿,对皇上寄予厚望的人则会寒心。”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有疑惑,也有隐约的激动,声音却压得很低地问我:“那你呢?如果我始终装病,任大权旁落,甘当傀儡,你是称心,还是寒心?”
“我会忧心。母后曾说过,她希望我能早缔良缘,有家有孩子,这样她才能安心,因为她再疼我也陪不了我一辈子。人终究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命运。母后和王叔能代你理政的日子有限,再过几年你就要自己来,要努力当个称职的皇帝,这样我们的国家也才会长治久安。皇帝不问政事的国家最容易走向动荡,因为谁都想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个人。”
“就听你的,等你好了,我就上朝去。”他笑着答应我。
我忙声明:“我现在就好了。”
他眼神闪了闪:“再等几天吧,等你能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走路不需要搀扶的时候,我再找个黄道吉日回朝听政。”
我摇着头笑了起来:“皇上要上朝听政,任何一天都是黄道吉日,根本不需要挑日子的。”
“呃,其实我是想找个日子为姐姐的康复庆祝一下,到时候弄个火盆让姐姐跨过,去去霉气,以后永远都别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