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又哭了。
在爱情里,总有那么多眼泪,为伤心哭,为幸福哭,为失去,为得到,为一点点小小的悲欢与感动……
当然也有笑啊,那些清浅而安宁的笑容。像河面上细小的涟漪,也像叶片上被第一道阳光蒸发的晨露。虽然终要逝去,但是消失前的那一刻,如此静美。后来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大意是:只有把付出看得比获得更重要,才能够不计代价,摆脱成本与利益的换算公式,获得心灵的满足。
我很满足。因为我有那么多的美丽回忆,那些回忆在我想起的时候都成为内心斑斓的阳光。有时候,因为太宝贵,都不愿意跟别人分享。我总觉得锦年所拥有的,其实没有我那么丰富。
他在交孩子们打羽毛球,弯腰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拣着球,又小心翼翼地喂给对方吃。有时候回过头,冲我笑一笑。那个时候的他很有爱心。
他发了奖金。如果是现金。他会在灯光下数。数的时候,觉得钱好多啊,他脸上会现出那种孩童式的惊讶和虚荣。数完,他大方交给我,“安安,给你的生活费。”我会很崇拜地看着他,“这么多啊。”说实在的,钱在我心里,不过一个数字,然而陈勉这样郑重交给我,就让我很幸福。女人对男人最大的爱,就是花他的钱。我每次拿了他的钱,都会买一样东西馈赠给自己:这是陈勉给我买的,我这样对自己说,脸上有浅浅的笑。
他周末要加班,给我电话说不过来了。我就去找他。也不上去打扰,只在公司附近等。无论多晚,一定要等到他出来。他出门会习惯性扭头,找到我,早就见怪不怪,却总要数落我,“谁让你等的?”
我低头含糊笑,然后看地上那条被路灯扯得长长的影子。好像所有的等待在一瞬都有了回报。
等公交的时候,我会偷偷地把脑袋倚到他胸前,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揶揄我:“哎,怎么了呀,没见过像我这么伟岸的男人吧。”
“是啊。”我满足他的虚荣心,乖乖说。
他虽然升了总监,依然保持着坐公交车的习惯。喜欢看着老式的电车,迂缓笨拙地擦过路边杨树的枝叶,在闪烁的城市霓虹中撞出一条属于夜的幽僻通道。
我慢慢也习惯了他的习惯,不再谋划着要给他买车。因为公车内尽管总拥塞着很多人,可正因此,我们俩的存在反更突出。仿佛人潮汹涌后彼此交握的一双手,是冷是暖,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他也会来学校看我。往往是偷袭。我在上课,他站在窗口,仿佛饶有兴趣地听。
我一瞥眼,不经意看到,心立时慌了起来。就像一个,被老师逮到的开了小差的学生。
我放下粉笔,走到门口,轻声说:哎,你怎么来了呀?
班上一个男学生调皮地起哄:想你了呗。
哄堂大笑。我跟他也笑。我发现他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洒金碎玉般镀到他侧脸,让那一点羞涩分外可贵。
我想,那时候,陈勉一定是在很努力很努力地试图忘记锦年;我也想过,他或许也是爱我的。哪怕不多,只有一星半点。但是,只要在某时某刻,他想我的时候,心里闪过一瞬的柔软,我也就知足了。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虽然知道我很喜欢他,但是贵州那次冲动后,他再没在我这边寻找过慰藉。
其实我是很失落的。很多个夜里,我走到他房前,抬手要推门,但是每每触到冰冷的房门即收手。不该。我不能贪求太多,多的话,也许早就消耗光了。
有一个春节,我跟他说不想回家了,陪他过年。
他赶我走,“那哪行啊。你父母一定很想你。”
我说,我还有哥哥,可以陪我爸妈,可是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说,我不有很多孩子嘛。
他给我买了机票,送我去机场。回到家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我已经站在门口了。
“小姐,你怎么这么浪费呢?一张机票好多钱的。”他好像苦口婆心,可是眼里分明有点感动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我直直看向他。
“是啊,很没出息。老是赖着我。”他说。
那个新年,我随他去了老家。到南宁后,还要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方能到那一个荒僻的小镇。
他的家还在,和其他一片平房一起很突兀地趴在新建的高楼的阴影下。
陈勉推了门进去,一股经年未住人的陈腐味迅速弥漫开来。
我把窗户一一打开,阳光惨淡地进来:满屋的尘屑。
陈勉指着布局,一一介绍:“这是我爸的卧室,他在这张床上辞世。这间是我的。……嘿,你别笑,我爸就有这个习惯,把奖状都贴在墙上。他哪里知道,我做不了一个他眼中的好人……”
我过去,摸着那一张张奖状——他曾经也是阳光下的花朵,曾经也冀望过一帆风顺的未来。然而……然而现在这样,也不算坏。他不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吗?
“陈,吃点苦头,也不是坏事。我总觉得人的一生也遵循能量守恒定律。早早吃了苦,后面就都是绵长的甜。”
“借你吉言。”他心情很好。
然后,他带我去河边,跟我讲他父亲的事。
某某年,发大水。他和父亲在冰凉的水中等到了救援,可是关键时刻,他父亲突然出现幻听,听到有孩子在水中哭。然后,他父亲不顾众人拦阻跳下水去救,被浪头吞噬。
他不是他父亲亲生的。他怀疑他父亲的幻听跟他的身世有关。然而,具体是什么,没人给他揭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