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听了江烨这番话,心底微微叹息一声,觉得自己昨日对江殷所说的那番话,又白说了。
昨晚江殷醉酒后爬墙进侯府的时候,她心里的气愤和忧心原本已经消散了许多,觉得他心里是念着自己的,虽然放狠话,可是潜意识还是记挂着她,不舍得她。
她原本想着,若是江殷清醒之后肯念着她告诫过的话,不再与江烨硬碰硬,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性子,吵架的事情就既往不咎。
但没想到这家伙酒醒后,还是个牛脾气!
“江殷,南先生要来了,坐回去。”陆玖正襟危坐于书案后,垂眸冷声道,“你不听讲,别打扰别的同窗们听讲。”
江殷一双琥珀色的瞳仁盯着江烨的方向,如同隐藏在灌木丛当中准备伏击猎物的猛兽兽瞳,森冷、阴寒。
江烨一双含情眼却是偏偏温柔,无辜而和善地看着他。
“殷哥儿,坐下吧,南先生来了……”何羡愚见江殷面孔森寒不为所动,小心翼翼地伸手揪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江殷心底积压的盛怒简直快要爆发,何羡愚的手一碰他的衣袖,他抬手就拂开对方,冷嗤一声,甩袖重重地落座到陆玖的背后,不堪承受的桌椅发出一声巨响。
书斋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殷火气正盛,谁也不敢吱声得罪这位小霸王,都只缩头乌龟一样低下头兀自诵读着书本。
何羡愚回眸,与背后的徐云知、徐月知几人对视一眼,颇不放心地看了看满脸阴沉的江殷,踟蹰地朝着背后的席位走去。
人人都惶恐江殷这莫名的怒火,坐在他身前的陆玖却是稳如泰山,一点也没被身后人的情绪影响,垂眸不动声色地读书。
少时便到了讲学的时间,南池先生拄着拐杖从门外慢慢走进来,在书斋最前一张单独的书案前坐下,敲了敲手中的戒尺,沉声道:“目下快要到童试的时候了,应当讲的书,老夫都已经讲得差不多,今日上半堂讲学的时间就用来各自讨论诵读温习,下半堂用以答疑,有何不解之处,诸位可以询问老夫。”
南池先生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诵读的声音。
陆玖只专心读书,身侧的江烨回眸去,淡淡瞥了一眼背后脸色铁青的江殷,复又拿起书本,凑身靠近陆玖,温声笑道:“方才讲到一半,被人给打搅了,陆姑娘继续替我解答一二吧。”
陆玖心绪烦闷,可抬眸见到江烨客气的笑脸在,总也不好不回应,便温声问道:“方才讲到哪一处了?”
“此处。”江烨微微一笑,伸手朝着书本上一点。
陆玖接着方才的解析继续讲:“这一处是你来之前南先生讲过的地方,不清楚其意也是情理之中,它的原意是这样……”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正当陆玖准备给江烨解析诗书的时候,身后的江殷忽然端着书本,正襟危坐地朗声读书。
但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是在“喊”书。
身侧旁的学子们原本便在读书,声音汇集在一起时,听见身侧的人说话便有些困难,现在江殷平地一声吼,陆玖给江烨解析诗文的声音全然被其覆盖,就连陆玖自己都很难听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莫论江烨。
陆玖江烨侧眸看向身后,就见江殷端着书,旁若无人地超大声诵读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读到此处,有个字他不认识,但余光见到江烨与陆玖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便不甘示弱,升高了嗓门大方道,“胡不什么死!”
陆玖知道,他就是抬高了声音要和他们抬杠,又气又无奈,觉得他这种做法实在幼稚可笑,于是装作一副根本不关心的模样,淡漠转过头去。
江烨有些无措地看向陆玖,陆玖握着书本,垂眸轻声道:“太孙不用在意,咱们继续往下说。”
“好。”江烨轻轻一笑,转过头去,准备继续听陆玖讲。
江殷用余光瞥见他二人复又开始交谈,捏着书本的手攥紧,将书封捏皱,扬起脸,将念书的声音提得更高,一双眼死死锁在江烨的脸上:“《孟子离娄上》,淳于、淳于什么曰,男女授受不亲,神情名?孟子曰,礼也!”
“礼也”两个字,江殷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声音奇大无比,几乎快要将整个书斋内的人声都盖下去。
念完,他一双锐利的目光便尖刀般戳向江烨,似是要用眼神将对方的身上剜出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这声音实在刺耳,陆玖将手中的书本用力一握,准过头去忍无可忍地咬牙轻声质问道:“江殷!你干什么?”
江殷目光从江烨的脸上挪动开来,平静看着陆玖,坦然自若地翻了一页书道:“还能干什么?南先生不是让大家各自诵读书本么?我现在当然是在认真诵读。”说罢,冷冰冰看向江烨,眼神锋锐,“南先生的指示,我只是照做而已,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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