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答不上这个问题,便移开了目光,许久才叹道:“自从跟了你,她受过多少磨难,你应该都看在眼里。”
陆离走到程昱的面前站定,面色阴沉:“朕当然知道她受过多少磨难!阿鸢与朕在一起,少不得波折重重,可是阿鸢从未放弃,朕也从未放弃!你可以说朕未能保护好她,可你凭什么质疑朕对她的用心!莫非在你程大公子的眼里,这世上谁都照顾不好阿鸢,只有你自己才是她的良人?”
程昱很想说一声“是”,却最终没敢说出口。
他自认是可以照顾好苏轻鸢的。至少,她若是嫁进了国公府,断然不会有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性命,也不会有无休无止的流言困扰着她。他会把她保护得很好,让她安然无忧地度日……
可是,他注定没有这个机会的。
更可悲的是,苏轻鸢也从未想过要给他这个机会。
从始至终,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看客,连上台的机会都没有。
黯然许久,程昱低下了头:“我与京兆尹的二公子有两分交情,可以去托他帮忙留心京城之中有无异动——告辞了。”
“不急。”陆离喟然一叹,放下了拳头。
程昱抬起头来,皱了皱眉。
陆离拉着他在阶前坐了下来:“我总觉得她仍在宫里……对方既然费尽心思掳走了她,必定还有后招。”
“可是咱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一直等着对方出招,这太被动了。”程昱心急如焚。
陆离从桌下搬出一坛酒和两只碗,倒满:“我也不是第一次陷入这种境地。太被动了——我哪一天不被动?朝堂之中拉帮结派,苏家想让我死,你们国公府和崇政院这帮人拼死保我,却也只是想把我当作与苏翊抗衡的工具罢了,我算是当的哪门子皇帝!”
程昱接过一碗酒,仰头喝干:“你能在先帝和苏翊的夹缝之中活下来,已属不易。如今的局势已经比前几年好了太多,苏翊若是再拖一年半载不反,以后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反了。”
陆离酒到杯干,眨眼间已喝了好几碗:“也许确实如此——我只后悔不该把阿鸢牵扯进来。你若实在想骂我,不如就趁现在骂几句吧!”
“懒得骂你。”程昱从他手中抢过酒坛,给自己碗中倒满了。
陆离苦笑一声,“咕嘟咕嘟”又喝下了一碗,抹了抹嘴:“我每天都在后悔。若是当初我肯耐下心来弄清楚真相,就不会那么急躁地把她拖进来……哪怕再给我一年的时间,局面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她怀着孩子,行动不便,偏偏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有时我也会想,若是她当初跟了你,这会儿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麻烦!”
程昱心中一动,良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苦笑:“且不说程、苏两家不和已久,就算没有仇怨,她……她对我也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哪里敢作妄想?”
“她对你……”陆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的心头忽然闪过当日苏轻鸢对程太妃说的那句“是我没福”,喉咙里酸得厉害。
程昱很想知道陆离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可是陆离不打算说,他也就不敢追问。
二人沉默地喝了几碗酒,陆离忽然扔下碗,双手抱膝,苦笑起来:“她说她没福,我又何尝不是没福……”
程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想到眼下的局面、想到自己毫无希望的未来,他就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喝酒的好。
陆离忽然转了话头,含混不清地问:“这一次西梁派来的是六皇子,你知道吗?”
程昱听得糊里糊涂:“使团的事既不归兵部,又跟国公府扯不上关系,我怎么会知道?”
“是啊,你不知道……”陆离苦笑着,“……六皇子,百里昂驹……他早年已经过继给了他的九叔父昌黎王,本来是无缘皇位了,可是如今西梁诸皇子死的死、病的病、残的残,只剩他一个平安无事的……”
“西梁昌黎王……就是当年在咱们南越做了十几年质子的那位九皇子?”程昱已经有七八分醉意,用力揉着鬓角,许久才理出了头绪。
冷酒最易上头,陆离显然也醉得不轻。他扶着额头,喃喃地叹道:“是啊,就是那个昌黎王……名义上,百里昂驹是他的儿子,所以……”
所以静敏郡主这个人,至关重要。
陆离抡起拳头在自己的额头上捶了几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又怎么了?”程昱仰起头来看着他。
陆离踉跄着,俯下身来抓住了程昱的衣领:“陪我打一架?”
“休想坑我!你是九五之尊,谁敢打你?”程昱避开他的手,苦笑。
陆离低吼一声,一把将他拽了起来:“让你打你就打!那么怂包,难怪阿鸢看不上你……”
话未说完,程昱的拳头已经重重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陆离毫不迟疑地还了两拳回去:“你没吃饭啊?叫你打架,你当是叫你绣花?”
“陆离,你今日是特地请我来揍你的?”程昱终于火了,下手再不容情。
陆离赞了一声“好”,还想叫他再打,却踉跄着倒了下去。
“起来,再打!”程昱俯下身去提他的衣领。
却听陆离喃喃道:“不错,你应该揍我一顿,替阿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