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缓缓地放开了手,指尖微颤,面无人色。
小路子在旁低声提醒道:“皇上,是不是即刻派人到地宫去看看……”
陆离怔怔地站了许久,终于涩声开口:“朕……亲自去。”
“可是皇上……”小路子欲言又止。
陆离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们在此等候,不得随意走动。”
小路子心领神会,慌忙高声应下。
陆离挺直了胸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因为脚下发虚,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将到门口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断喝:“且慢!”
陆离站住脚步,没有回头。
苏翊越众而出,走到了大殿中央:“皇上如此着急出去,却把群臣留在延德殿中,是何用意?”
陆离沉声道:“仪典未完,本不该轻易中断。只是朕忧心母后安危,不得不亲往地宫一行,父皇想必不会怪罪——怎么,上将军有异议?”
苏翊面色冷峻、咄咄逼人:“按照这个丫头的说法,太后业已仙逝,有何‘安危’可言?皇上既然知道仪典不可中断,却仍然执意亲往地宫,恐怕不是出于孝道那么简单吧?”
“苏将军,你是在质问朕吗?”陆离猛然转过身来。
苏翊毫不示弱地瞪着他:“正是!微臣正是要质问皇上——听闻太后服毒之后,您没有质疑这丫头的话是否可信,却一味着急亲自去看,究竟是因为‘至纯至孝’,还是因为心中有鬼,急着前往地宫毁尸灭迹?”
陆离心急如焚,实在无心同他争执。
小路子见状便昂起了头,厉声喝道:“苏将军,请记住这是在皇陵!您如此信口开河,当真不怕历代先帝英灵不远吗?”
苏翊发出一声冷笑:“历代先帝英灵不远?若是先帝当真有灵,最先害怕的应该是咱们皇上才对!皇上,您做下那等悖逆人伦、禽兽不如之事,难道便不怕您的列祖列宗在此看着您吗!”
小路子吓得脸都白了:“苏将军,您……”
苏翊断喝一声,随手把瘫在地上的小枝又提了起来:“你刚才的话,恐怕不尽不实!地宫之中太后到底说了什么,你当真一个字都没听到?”
小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奴婢不敢说……”
“说!”苏翊声若洪钟。
小枝颤着肩膀哭了许久,断断续续地道:“奴婢听见太后娘娘说了些‘生不如死’、‘罔顾人伦’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还说‘无颜见先帝于地下’什么的,奴婢也听不明白。只记得太后弥留之际还吩咐了一句‘尸首焚化后撒在大路中央,让千人踏万人踩,或可稍减今世的罪孽’……”
“我的女儿啊!”苏翊的脸上老泪纵横,“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那个逼迫你的人,是那个目无人伦、连嫡母都不放过的畜生啊!”
“小路子,带一队人到地宫,不拘看到什么、看到谁,一律带到这里来。”陆离攥紧了双拳,冷冷地道。
小路子不敢迟疑,立刻出门带人去了。
陆离缓步走到祭台前,面向众人扫视了一圈:“苏将军这番话,朕不明白,也不敢明白。只是你这般咄咄逼人,倒让朕想起了一件事——近来朝廷内外人言如沸,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朕一直没有查到是何人兴风作浪,如今看来恐怕与苏将军脱不了干系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上那样肆无忌惮,当真以为能瞒得住天下人吗?”苏翊针锋相对。
陆离神色黯淡,许久才道:“朕一向不惧人言,自以为谣言终有消散之时,没想到……若是旁人也罢了,母后是你亲生之女,苏将军如何忍心编造这般恶毒之语,逼得她无处安身!母后一身清白,竟最终难逃流言之祸,果真是人言可畏,人心可畏啊!”
他语气哀恸、面如死灰,这番话说出来情真意切,闻者无不恻然。
不同于百姓的猎奇心理,朝中官员还是相信陆离的比较多一些。
毕竟,那是他们的皇帝。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帝王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的。
所以,在苏翊再次站出来的时候,立刻有人忍不住了:“苏将军,你不仅当面对皇上无礼,更兼恶意诽谤、造谣生事,究竟是何居心?”
“老夫有没有恶意诽谤,一会儿便见分晓,你急什么?”苏翊丝毫不惧。
苏轻鸢在朝臣们眼中的形象一直不算好,群臣对她的信任远不如对陆离那样坚定。所以,此刻有许多人渐渐地开始担忧起来。
崇政使薛厉站出来冷笑道:“苏将军所谓的‘见分晓’,该不会是你和太后合谋伪造的什么‘证据’吧?太后和淑妃都是你的女儿,你父女三人居心叵测,谁人不知?”
苏翊冷冷地向薛厉横了一眼,厉声道:“你大可以强词夺理,孰是孰非天下自有公论!我女儿入宫当夜便被这狂徒玷污,不分昼夜当众宣淫,芳华宫、养居殿两处宫人内侍皆可作证!当时先帝新丧,天下皆以为是太后命数不吉,视之如洪水猛兽,以致她一个弱质女子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几番寻死不成,最终还是怀上了这淫徒的孽种!陆离,你敢不敢对着先帝的灵位发誓,我刚刚的话全都是信口胡言?”
陆离面沉如水:“你的话自然是一派胡言,可是朕凭什么要任你摆布?苏将军,你该不会以为这天下已经可以任你掌控了吧?”
苏翊厉声怒吼:“这天下自然不会任老夫掌控!老夫今日上山,就没打算活着下去!诸位大人,你们细想想——此人标榜忠孝仁义,为何在孝期未满便匆忙纳娶我苏家幼女青鸾为妃、连一两个月都等不得?那是因为他想逼迫太后生下那个孽种,养在淑妃名下掩人耳目!可惜太后尚存廉耻之心,不肯忍耻偷生任他摆布!陆离,你逼奸嫡母、乱伦悖礼,终致太后自戕、天家蒙羞、列圣无颜,你还有何颜面立于先帝灵前、还有何颜面坐在朝乾殿上、还有何颜面妄称九五之尊!”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字字炸响,声震屋瓦。
在厉声喝骂质问的同时,他一步一步走到陆离的面前,凌厉的目光死死地逼视着他,就如同他在战场上盯着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兵一样。
气势,本身就是他杀人的利器。
群臣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心下不免暗犯嘀咕,不由自主地信了他几分。
出人意料的是,陆离竟完全没有被苏翊的气势吓住。
等苏翊的骂声告一段落之后,陆离竟然缓缓地勾起唇角,笑了:“前些日子母后对朕说,苏将军年事已高,神志不清,恐怕已不能胜任上将军之职。那时朕只当母后在说笑,此时看来,上将军的脑筋确实有些不清楚啊!”
“陆离,你不必再垂死挣扎了!”苏翊轻蔑地嘲讽道。
陆离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平淡。他始终没有像苏翊那样咄咄逼人,但不知怎的,他的气势似乎也没有被压下去。
面对苏翊的嘲讽和逼迫,他笑得越发从容:“苏将军,垂死挣扎的人,恐怕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