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臂踱了几步,环视一圈,“永州城的暗道有十几条,宽者能容车行,窄者只容一人侧身过,是因为地底有许多溶洞,不费力就能修成。窄的暗道,都是从地面开个口子,车推不进去,要是宽的,就从墙上辟个门,先进去了,再走坡子往下,或是吊个笼子坠到暗河滩上。”
“京城的土地坚硬,不曾听过有溶洞。”
“那就……”江蓠望着屋内喃喃,突然一抬手,把半扇青帘用力一拽,“在地面?”
“卡哒”一声,那帘子却未给她拽下来,而是连着横梁一起降了一尺高。
大功告成,她拍了拍手,转身感慨:“真就和我们秋堂主设的机关一个路数,说不定他早就在京城谋生了,这儿的生意兴许做得比桂堂还大,也不知赚了多少钱……你把床移开。”
要是秋兴满知道她搭上了薛湛,发现了侯府中的怪事,说什么也不会让她活着来京城。
薛湛挪开床,床下赫然露出一个方形的黑洞。他让门外的轻云进屋守在暗道外,把火折子递给江蓠,还没说话,她却一马当先跨进了洞里,胸有成竹地对他扬起嘴角:
“里面很黑,不过你别担心,要是我认得的机关,我保证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出来。我对桂堂的暗道记得比我们家中午吃什么还熟。”
薛湛一怔,“……那就拜托岘玉了。”
本想让她别逞能,跟在他身后。
可她这样笑起来,他就是铁石心肠,也没法扫她的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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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脑子进狗了,不能要了
第57章燔之事
火折子的光映亮前方数步,侧耳听去,寂然无声。
道中逼仄黑暗,比地面要暖和些,江蓠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地上铺着碎石,两壁的夯土紧实,摸上去很干燥。京城没有永州那样的地下河,挖暗道更困难,也不知挖了多少年才成。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狭小的储物室,壁上挂着熄灭的灯盏,桌上有一面铜镜,一个三尺见方的铁盒,七个陶罐,旁边的筐里放着一沓白纸。
“这就是易容的用具?”薛湛走到桌前端详。
江蓠轻踢一脚桌下的木桶,里头盛着满满的清水,“你看那铁盒子有没有刻着桂花枝,三根叉。”
薛湛果然在盒盖上看见了,“有一个。”
她走过来打开盒子,熟门熟路地给他介绍:“这些毛刷、带色的石头是化妆用的,黑罐子里是易容的泥膏,那白纸是用来试色的,要卸妆就用清水兑着红色罐子里的粉末冲洗。这些原料倒是好弄到,只是不知道配方,就调不出来。”
“你会这些?”
“那是当然。堂里几十个代笔,考试日子相近,易容师哪来那么多功夫一个个给我们弄?他们教会了,就不管了,出了事自己担着。”
她说到兴头上,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起来,“不过其他代笔可没有我懂,我是甲首,接贵客的生意嘛。考秀才查得不严,脸上随便描两笔也能对付过去,但要考乡试,那就得认真易容,与浮票上写的容貌特征一致。”
薛湛关上铁盒子,笑问:“你可考过会试?”
江蓠举着火折子继续往前走,“考会试中榜,是要进宫面圣的,查得最严,我是女的,易过容搜身也瞒不过去,堂主只好叫其他代笔上场。幸亏我没去!今年三月的殿试,好几个举人玩枪替,被小阁老逮住了,后来全部流放三千里。还有啊,要是我替人考中了进士,会嫉妒得吃不下睡不着,苦都是我受的,福都是人家享的。”
他“嗯”了一声,不辨情绪,“楚阁老在国子监讲学,提到桂堂只留了一个戴罪立功的代笔,那时还不知是你。”
“还不是我未雨绸缪。”江蓠撇了撇嘴,“命是保住了,别的就……”
薛湛默然片刻,道:“他对你很上心。”
“他要是对我上心,就不会怀疑我,还写和离书!”她终于说了出来,止不住激动,“明明就没有什么,他听了两句话,就觉得你图谋不轨,觉得我吃里扒外,咱们问心无愧,不要去理这种人。若我是个男人,咱们就该是‘徐孺陈蕃’、‘伯牙子期’的美谈,周瑜蒋干抵足而眠同床共寝,都没人说他们有断袖之癖。只因我是个女人,就要担红杏出墙的骂名,和我谈笑甚欢的男人都不是好鸟!我要是真对你有意,就该半夜三更偷跑出来私会,平日半个薛字都不敢提,何苦当着陛下、薛阁老和他的面夸你?
“我离和男人抵足而眠还差得远,但从没把自己当成闺门女子,古有谢道韫隔帘见刘柳,要是我,索性将那帘子一把扯掉,管别人怎么说,谈他个尽兴。我要守男女大防,一家三口早饿死了,让那狗官知道我以前在堂里和其他代笔调笑,手把手地教人写诗文,七岁脱光衣服给易容师看、十三岁盯着人家腰下捏假玩意儿、十六岁和老头在村店里挤一张炕,岂不是把我打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我娘说过,往后退一步,男人就要往前进一步,最后连大门都不让出了,那才叫家宅安宁皆大欢喜!想拘着我,绝不可能。”
薛湛被震住了,半晌没说话,走过一段碎石路,才道:“我若是楚阁老,大抵也一样。你心思单纯,容易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