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扯开活结,她几乎能感到温热的指腹从皮肤上方滑过,极力隐忍着没有落下来。
江蓠用澡巾裹住身躯,倚着柜门,猫一样地打量着他,“你说要给我唱曲儿的,唱好了重重有赏。”
“唱得不好,恐污了夫人的耳朵,不过茶戏是京中一绝,不知夫人可否赏光?”
她拔下他束发的木簪,捋过一把顺滑青丝,放在指尖吹散了,而后踩着木屐走向廊上,“等会儿再说。”
还是几天前和齐王会面的那间浴室,门里香雾缭绕,两丈方的青砖池子蓄满了热水,清澈见底。东面的蒸室和暖房早已准备齐全,小几上有果品和糖炒栗子、几样时令糕点,榻上叠着一沓洁白的棉布,是擦身用的。
江蓠不急着洗澡,见果盘里几个梨子生得漆黑抹乌,捏一捏软塌塌的,很是新奇,坐下来拿着小刀比划。那厢楚青崖正和门外的仆从说话,一转头,她那一刀已经削下去了,冻梨的汁水顺着手滴在桌上。
楚青崖无奈:“我一眼没看住,你就这样糟蹋东西,这刀是用来撬栗子壳的。”
“你管我,我就爱削了皮吃。”她强撑脸面,削了几刀,水直往外冒,忙把那梨咬在嘴里嘬了几下,就这么吸着冰凉甘甜的果肉吃了小半个。
楚青崖见她手忙脚乱,样子难得滑稽,“那儿不是有个勺吗?擓着吃。”
“不早说!”她叼着梨含糊地埋怨,“你就是想看我丢脸。”
他匪夷所思:“那勺就在盘里,你怪我没提醒?日食了都是我咬的,貂尾巴都是我续的?”
江蓠把梨皮吐在渣斗里,晃着双腿,“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多时,搓澡的人挎着竹篮来了,是老板自家媳妇,据说有一手疏通经络的好功夫。江蓠以前只听男人们说搓完很舒畅,所以想来试试,实则搞不清到底要做哪些,半推半就被领到蒸室里。这女人把门一关,说外面那位老爷吩咐给夫人来个全套,往石头上泼了瓢水,叫她在潮湿微烫的木格上躺好。
隔间里全是蒸汽,看不清景物,江蓠躺了两盏茶,熏出一身汗,女人用茶麸给她洗完头,又用香皂和膏油给她从头到脚抹了一遍,然后就开始上刑了。这婶子毫不见外地搓了她一层皮下来,捏肩捶腿,她觉得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被刀背剁得肌松骨弛,就等扔进浴池里煮丸子汤。
搓的时候疼,搓完却分外舒爽,一瓢热水冲走皴垢,全身焕然一新,散发着药皂的清香。江蓠用澡巾裹着湿头发走出去,楚青崖已经在外间整饬完了,悠闲地泡在池子里,后颈被捏红了一片。
外人出去后,他笑道:“方才听你叫得甚惨,招了没?”
她用脚丫踩了一下他的肩膀,绕到池子另一头去,全身浸入热水,隔着碧纱帘叹气:“全招了,私奔的事瞒不住了呢。”
楚青崖问:“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她点头:“嗯。”
他循循善诱:“你看不看分茶?茶具都备好了,你必定没看过这个花样,是我钻研出的独门秘法。”
纱帘撩起一角,露出半张桃花面来,星眸含嗔,“那你不许碰我。”
水波晃动间,两道玲珑锁骨若隐若现,楚青崖盯着她,喉结动了动,声音微哑:“又不是没碰过。”
江蓠款款地走过来,状似不小心踩到他的脚背,装模作样地道了声歉,若即若离地坐在他身边。楚青崖受不了她这样,双手一撑从水里出来,坐在池沿,拿起一只紫金釉的空瓷盏,装了些研好的褐色茶粉进去。
美人慵懒地趴在池壁上,冰玉裁成的雪背暴露在空中,袅袅腰肢一览无余,藕臂遮住了胸前的沟壑。
分茶最要静心,楚青崖想,她就是故意的。
好在这地方不比京城的酒楼,也没必要那般静心,他收回余光,注入沸水调膏,娴熟地用茶筅击拂。盏里的泡沫初如珠玑,后如蟹眼,色泽由深变浅,似黎明的天空微微泛白,最后水乳交融,凝而不动。
江蓠认真地瞧着,他舀了两勺茶沫在一只浅口盘里,用茶匙蘸着清水,落笔肆意洒脱,转折勾挑,俄顷便画出一副活灵活现的水丹青来——几棵桂树,一个院落,小书生打着油纸伞从牌楼下经过,头顶悬着一轮中秋月。
紫金盏里还剩一些茶沫,他提腕持壶,将清水断断续续地滴在面上,字迹渐渐显露出来,秀润端正,比他的性子要圆融多了。
是一个“合”字。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楚青崖把茶盏递到她唇边,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我初见你那天,月亮和今天一样圆。”
她的睫毛缓慢地扇了一下。
“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回去一起过日子。走之前我对你那样做,是气急了,你要是还生气,就再扇我几巴掌。”
江蓠推开那杯茶,“苦,谁要喝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