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带走的东西不多,行李箱里大半空着。楼下那棵银杏树青黄交错,枝叶间分隔出很多块蔚蓝天空,但落在脚下就只剩斑驳的树影。
李闻虞想起他刚到b市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天气,但那时是春天,风没有什么温度。
巷子口很窄,拐角后能看见街道上的行人,路口正堵着一辆黑色轿车,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残留昨天下过雨留下的水洼。李闻虞绕了一下,再抬头看见裴新的脸时,两人只隔了几步。
阳光下裴新面色看起来比上次好,懒洋洋靠着车身站着,深黑色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对上李闻虞的视线,歪了歪头:“上车。”
李闻虞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裴新一把握住他拉着行李箱的手腕,语调散漫但口吻像威胁:“这里人多,别让我生气。那边有司机,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李闻虞徒劳挣了两下,往车尾看了一眼,那边板板正正站着个年轻男人。男人见李闻虞看过来,忙不迭过去接李闻虞手里的行李箱。李闻虞抿着唇没松手,年轻人有些紧张的解释:“我是裴总司机,我叫小钟,行李我给您放后备箱里。”
裴新挑挑眉看着李闻虞,声调轻飘飘:“别为难人。”
李闻虞咬牙慢慢松了手,小钟立马接过行李箱给他拉开后座门。
车里开着冷气,皮质座椅摸上去很冰。李闻虞紧靠着车门,隔着茶色玻璃窗看外面发灰的天空。
裴新敛着眉目不声不响,车里一路上都很安静。
车站离这边就十几分钟路程,停车后小钟原本还要帮李闻虞把行李送进车站,李闻虞连忙拒绝:“我自己来就行,刚才都麻烦你了。”
小钟又去看裴新的脸色,见裴新没什么反应才微笑着松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用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李闻虞又道了声谢,才拉着行李箱走了。
裴新走在他左边,一起检票上了车,他的座位就在李闻虞旁边。
李闻虞皱眉看他,但仍旧没有说话。
裴新看他把行李箱安置好,慢悠悠开口:“你在这儿五年,就带走这么点儿东西?”
李闻虞言简意赅:“该扔的扔。”
裴新嗯了一声:“走得这么匆忙,请朋友吃饭了吗?”
李闻虞就懒得应声了,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车程三个小时,到站时外面天已经擦黑了。
a市这几年变化很大,这个车站是新建的,李闻虞以前没来过。从出站口出来后人潮拥挤,他抬头去看出口路牌,却被裴新轻车熟路地拉着朝外面走。
越是人多的地方李闻虞越不好抗拒,裴新的车等在门口,李闻虞被直接塞了进去。
裴新从另一头上车,很自然地问:“先去看奶奶还是先回家?”
李闻虞唇线平直,压着火气:“奶奶在哪个医院?”
裴新没回答,但司机发动了车子,最后停在一家私人医院门口。
医院很大,李闻虞跟着裴新进了电梯。
裴新按下楼层,声音很淡很轻松地说:“奶奶最近情况还算稳定,不过心脏问题最不能受刺激,她看见你心情好,说不定身体也好得快。”
李闻虞放缓了语气:“你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
李闻虞没再说话,看着面前紧闭的银色电梯门,紧攥着手心,他有些迫切,也很紧张。
电梯停在六楼,走道里很安静,消毒水的味道很淡。李闻虞走得缓慢,又忽然顿住了脚步,犹豫道:“我进去,不会刺激到奶奶吧?”
裴新回头来看他,有点乐了:“想的什么东西?一会儿好好说话别掉眼泪就行。”
李闻虞脸色有点白,他哪里会掉眼泪,他只怕自己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新趁他发愣在他手心捏了一下,直接推开了病房的门:“进去吧。”
里面灯光不算很亮,偏暖色调,应该是为了照顾病人休息,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才抬头看过来,老人的眼睛昏沉,那一刻,好像被触及了什么机关,有些闪烁:“……小虞?”
李闻虞听见声音,脚底像灌了铅般停在了门口,喉咙也涩得发疼,远远叫了声:“……奶奶。”
奶奶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额头覆盖银丝,前额和眼睛皱纹很重,嘴巴张合着,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来:“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李闻虞眼睛发酸地怔愣着,半晌没有发出声音,手上却忽然多了道温热的触感。裴新力道不重,牵着他走了进去,他动作很轻缓,奶奶见到他也并不惊讶。
李闻虞被牵着走,双眸有些恍惚地描摹着五年来奶奶脸上逐渐加深的岁月痕迹,眼眶泛红:“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急切地要坐起来,李闻虞立刻伸手去扶,摸到老人干瘦的背脊,眼睛发酸:“对不起,奶奶。”
“回来就好,你愿意回来就好。”奶奶抬头看着李闻虞的脸,紧握着他的手,脸上隐隐有泪痕,一个劲点头,“长大了,也长高了,在外面受苦了。”
李闻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裴新的手在他背后上轻拍了一下,声音也轻:“我先出去,你好好跟奶奶说话。”
裴新走出病房,把门也带上了,咔哒的关门声后里面更寂静了。
奶奶颤颤巍巍抬手要摸李闻虞的脸,他连忙坐了下来,嗓音有些颤抖:“我,我愿意回来的,我一直都愿意回来。”
奶奶带着泪光的眼睛勉强笑了一下,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被泪水打湿,像一条条曲折蜿蜒的山路:“你不想看见你姑父,也不喜欢呆在家里,我都知道。你走,我只怕你出事,在外面过不好,受欺负,现在你好好回来了,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