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敏若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新缎子,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法喀立了功回来,敏若这也正是热闹时
候,康熙昨日吩咐苏州新进的缎子永寿宫先选,今儿一早内务府就抬了两抬缎子来,琳琅满目各种花色的,还有一匣新造的花头钗。
敏若不耐烦选缎子,叫兰杜她们挑选,一面拿着小竹剪刀拾掇花,偶尔瞥两眼,指了两匹还算看得过去的。
法喀进来后先行了礼,敏若听见声音转过头去,撂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扶他,见他瘦了不少,道:“一路奔波,劳苦了。皇上可允了你休沐?在家里好生歇歇——”
她一面说,一面捏了捏法喀手臂上的腱子肉——真硬啊!
法喀笑道:“皇上许我在家休沐三日,正好后日尹德成亲。”
“女方那有一份添妆,还有一份给他们的如意,正巧你今儿个就给带出去吧。”敏若拉着法喀往里走,没想到法喀今日过来,她本来说好给法喀包的饺子也还没包,不过倒也来得及,侧头吩咐乌希哈预备着。
后院菜坛里新生的韭菜长了一掌半高,膳房里正好有新鲜牛肉,乌希哈掌管小厨房的菜刀多年练出一手利落刀法,听着菜墩砰砰的声音,法喀忍不住笑道:“乌希哈要到战场上也能剁人头了。”
敏若看了他一眼:“……你若不会打趣人就别打趣了,还不如以前吊儿郎当的呢,仔细把她们吓着!”
法喀转头一看,周围宫女各个镇定沉静面色不变,倒是有几个小太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他扭过头来,笑道:
“这些可都是在姐姐身边历练久了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被吓着了?”
“奴才们被没被吓着,你说了可不算,主子说得才算!”兰杜端着小茶盘走来,将两碗冰镇卤梅汁奉上,笑着敏若道:“您看桌子是布在这里还是摆进去?”
“就在这儿吧,你们也洗洗手来捏饺子,快些。”看在诺都许出去了的份上,敏若喝了两口卤梅汁,洗了手开始挽袖子,法喀笑嘻嘻地凑在一边,没用敏若开口,自己乖乖去洗手了。
笑话,是敏若的鸡毛掸子掉了毛还是眼刀退了休,让他有胆子在敏若挽袖子干活的时候在边上躲清闲?
他们正包饺子的时候,瑞初从前头绕过来,径自走到敏若身边,拉着她的衣裳,仰头看着法喀,倒是没害怕,也不像寻常小不点见了气势重的人怯生生的,清凌凌的眼儿盯着法喀看,眼中有好奇却没有恐惧。
法喀率先注意到小外甥女,对她露出大大的一个微笑,低身道:“我是舅舅,三舅舅!给七公主见安了!”
“她小孩子家家,不惯她这个。”敏若低头看向瑞初,“是额娘的弟弟、你和哥哥的舅舅,春日里你还见过的,忘了吗?”
瑞初摇摇头,吐出清脆的一个字,“没。”转过来看向法喀,微微一欠身,“舅舅安好。”
法喀忙道:“可不敢受公主的礼。回来的路上遇到走东西买卖丝绸、宝石的商人,收到些不错的宝石
,姐姐与安儿、瑞初一人一匣,还有些呢绒料子、皮货……”
他说到这,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顷刻两声,道:“不是罗刹国的皮货,是咱们北边老家的皮货,品质不错,姐姐不喜欢,就给公主穿吧。有两颗品质极好的红宝石,瞧着殷红殷红的,您与海藿娜一人一颗。”
敏若轻笑了一声——这小子那句老家的皮货补的,明显是把罗刹国拿四十张貂皮收买传教士的事记在心里了。
若不是知道其间的内情,还得觉得他这句话怪别扭的。
“老家的皮货好天下闻名,罗刹国的也未必能赶上,我还能因为你出去一趟给我带的不是罗刹国的皮货、是老家的皮货怪你吗?”敏若道:“东西我收下了,你休沐在家就别出去野了,好好陪陪海藿娜。那年额娘病,你不在家,海藿娜一人操持着家里家外;今年尹德要成婚了,你也不在家,还是海藿娜一人忙活着,亏得你这媳妇娶得早,若是现在娶,恐怕都没人看得上你!”
法喀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海藿娜看得上我就够了。”
敏若白他一眼,但海藿娜他俩的感情确实一直都很好,法喀一直未纳妾,他几次离家一走好几个月,海藿娜操持家里家外人情往来也从无抱怨,少年夫妻至今感情不变,是件很难得的事情,无论是从时下的世情还是后世的眼光来看。
两个人都要足够好,要足够信赖对
方。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坚韧又最脆弱的东西,可能说错的一句话就会成为压垮一段感情的最后一块石头,又可能因为一阵轻轻的雨,又在枯萎之地催生起新芽来。
无论作为姐姐,还是作为朋友,她都希望法喀与海藿娜能这样好一辈子。
她愿意为他们遮风挡雨,但如今法喀且不必说,海藿娜也成长得不会在意人的闲言碎语与眼光,似乎不用她担心什么了。
法喀在永寿宫待到宫门落钥前,临走前,他对敏若道:“我与海藿娜打算要个孩子了,无论男女,到时候由姐姐给他取个名字好吗?”
敏若迟疑了一下,笑了,“我取汉名,你们取满名吧。你读的那两卷半的书,我还真不敢叫你给孩子取汉名。”
法喀很光棍地道:“我就这样了,您若想咱们家出个才学深厚之人,就等着您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吧。”
敏若直送他到永寿门外,目送着他跟着小太监走远,才转过身来,吩咐:“法喀送来的那颗颜色最好的红宝石,就嵌在我新做的那支钿口上吧。”
人说中老年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炫儿子,她儿子还没到岁数,先炫炫弟弟不过分吧?
兰杜笑盈盈地应了。
喀尔喀被准噶尔部攻破的消息传回京里的时候,京师的天气已有些冷了,敏若从库房里翻拣出一块薄绒料来,打算给安儿做一双上下学路上能戴的手套、再加一顶帽子。
瑞初同样是
一顶帽子,要带着耳包的,帽身用柔软的缎子做表,细棉布做里子,装上轻软的棉花,帽子前沿做成类似卧兔儿的款式,缝上风毛,敏若光是画图的时候对着女儿的小脸一比,就知道戴上之后定是如雪中小兔子成精一般的白净精灵,清冷可爱。
阿娜日看她那图纸眼馋得很,决定也做一个自己戴。自太皇太后驾崩之后,太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她贴身侍奉着,到了秋日,太后的身子转好,她才算得了闲,能来敏若这边逛逛。
她的针线活其实一般,不过这东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细心”、“耐心”四字而已,敏若里里外外给阿娜日画好分解的图纸,又拿着自己裁好的布给她演示一番,阿娜日就信心满满地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