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他犹豫了一下,万般不确定地问道,“我这样的,还……有希望吗?”
刘医生已经许多年没被患者牵动情绪。
越是老练的心理医生,越是听多了人世冷暖的他们,本心就越近似于一台冰冷运转的机器,别人觉得惊天动地的那些故事,在他们这里,都成了过眼烟云。
“总有更惨的下一个。”
这是她读书时候,听一位教授说的话。
但这一刻,她只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为简书的美好和悲哀狠狠哭一场。
大概是沉默太久了,简书不安地动了动,没成想吵到了肚子里那位,被狠狠踹了一脚。简书疼得一激灵,小小声地哼了一下,不敢再动了,用手抚着肚子慢慢安抚。
阿蘅不在身边,他觉得怅然若失。
刘医生这才勉强收敛起心神,将床头的热水递到简书手里,重新把充满鼓励的微笑挂到脸上。
“当然有希望,我会帮忙你。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在你需要你先生的同时,他——和你们的孩子——也同样需要你,”医生停了停,又一字一句地补充,“是非你不可的那种需要。”
简书反应了一阵子,才意识到医生口中的“你先生”,指的是黎蘅,不由心旌一荡,旋即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错愕地抬起了头,看着刘医生的眼睛。
这场咨询持续得很久,一直到夕阳西下,刘医生才开门出来。见黎蘅正老老实实蹲在病房门口,指间捏着一根被手汗洇湿的烟,全没有平时衣冠楚楚的模样。
里面那个,还有外面这个,所有这些让人动容的瞬间,可能都是与爱有关的模样。
刘医生先公事公办地向黎蘅交代了治疗进展,并坦言由于病人配合度相当高,一两个月内,就会有明显的改观。
黎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迫切地追问简书是否还好,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以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刘医生有些唏嘘,觉得自己瞬间沧桑了二十岁。
等交代完公事,刘医生才难得地带上凡人气息,对黎蘅说了一句:
“我得代替简书谢谢你。”
黎蘅还懵着,刘医生已经走远了。
推门进屋,见简书还没有躺下,窗帘开了一条缝,他正盯着外面出神。黎蘅看了一眼,太阳正落山,橙红色的,露了一半在高楼大厦外面,旁边热热闹闹围满了暖云。
简书听到他进来,就伸出了双手,黎蘅刚靠近两步,人已经迫不及待把他拉到了身前,恨不得整个钻进黎蘅怀里似的。
“累不累?”黎蘅用指头顺着人脑后的头发,问道。
简书摇了摇头。
“宝宝有没有闹你?我去找医生给你看看?”
简书还是摇了摇头。
“那要不要……”
“嘘。”没等黎蘅说完,简书就制止了。
黎蘅不明就里,但也确定人是没有大碍的,干脆由他抱着。
“要你……”过了好一阵子,简书才在黎蘅怀抱里轻声道。
这么多晚霞,明天大概是个好天气。他在心里想。
(72)
心理治疗并没如黎蘅所担心的那样影响简书的身体。他仍旧缓慢却稳定地恢复着精神——除了肚子里的宝宝持续长大,给简书的行动带来了更多不便之外。
那一天——黎蘅记得很清楚——是简书住院以来第一次获准离开病房。这意味着,妊高症终于不再威胁到简书和孩子的生命。
两人都相当地高兴了一番。黎蘅陪着简书去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慢慢散步,人走累了还不想回病房,两人就坐在院子晒太阳。简书靠在黎蘅身上,大概是觉得舒服,没一阵子便昏昏欲睡起来,头枕在黎蘅肩上,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
冬天气温偏低,室外人不算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除了由家属陪着出来“放风”的病人,还有为了抄近路,横穿花园匆匆而过的各种医护人员。若放在以前,简书那精神紧绷的状态,慢说是在这里睡着,就连多坐一段时间都招架不住。黎蘅给人拉了拉身上的厚羽绒衣,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心理治疗只这一个月左右的日子,竟然已经有了这样好的改变。
感觉到肩上的脑袋狠狠一点,黎蘅转头看过去,发现人果然给从梦里拽醒了。
简书迷迷糊糊地睁眼,大概觉得骤然洒下来的阳光有些激烈,便抬手挡住半边脸,往黎蘅怀里拱了拱。
“昨晚睡了十多个小时,”黎蘅配合地搂了搂钻过来的人,一面以哄小朋友入睡似的手法拍简书,“现在又要睡?你不会是变种了吧?”
简书不说话,也不作反应。就在黎蘅以为人又睡着了的时候,猛地感到一只冰凉冰凉的爪子伸进了自己的衣服,拍在后背上。
简书身体虚,随时都手脚冰凉的,眼下坐在外面,尽管里里外外穿得十分保暖,手却仍跟个冰坨一样。黎蘅让他冻得一激灵,捉住人的胳膊拎出来,颇无奈地看了“肇事者”一眼。简书仰头时与黎蘅目光相撞,也不心虚,理所当然地紧了紧身上的羽绒服,道:
“今天降温了啊,好冷。”
黎蘅:“……”
“不让睡你还拍,拍着又要睡着了。”
简书嗔了一句,一脸的不服气,自己扶着腰在黎蘅肩上借了个力坐直。脱离了热源,才觉得今天的风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冷,一时又有一点后悔,想再靠回去,就拉不下脸了。黎蘅觉得自己怀里一空,心里也不舒服,只得认命地又凑过去把简书揽好,心说这人现在还能跟自己闹闹小脾气了,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