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杨周雪就沉默着不再开口。
她的手指在琴弦上勾拉出并不动听的乐声,略显嘈杂,可又在某些时刻,让人感觉内心格外平静。
阿容在教琴的时候说过,琴声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应出主人的心绪。他做了个示范,随手弹出来的曲子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我听了之后只觉得温热而潮湿。现在想来,大概是阿容回到自己在江南的屋檐下看到了第一场雨的时期,因此会让我感觉到他并不刻意隐藏的快活和喜爱。
杨周雪又是因为什么呢?
她乱了心,又坚定了前行的方向。
我不想太关注杨周雪的事,于是将心神投注在手里的书上,一行行的字构成的每一个道理都是古往今来的先贤出口成章后装订成册流传于世的佳作,平日里的我能够看得津津有味,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下巴上就好像还残留着杨周雪捏住后留下的指印。
她无处不在。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书,杨周雪在这个时候停止了抚琴的动作。
“怎么了?”她问道,看向我那本还有一大半没有翻看过的书。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摇了摇头。
杨周雪便走了过来,她把书拿起来,关上后放在一旁:“你会下棋吗?”
“不会。”
“我教你吧,”杨周雪的语气很柔和,她似乎也被琴折腾得不轻,“不难。”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将棋盘和棋子摆在了桌上。
“总看书也挺没意思的,”杨周雪把白子递给我,黑子放在了她的手边,她还将棋谱拿了过来,“你知道落子无悔吧?”
我看着杨周雪熟稔的动作,一时间感到格外迷惘。
杨周雪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既跳脱又合理,无论是一开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还是现在翻脸就来的热情,都让我置身于水火之中,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对比
我就这样和杨周雪消磨了一天的时光。
她在棋盘上落下了黑子,不等我想出对策,便道:“别下了。”
我疑惑地看向她。
杨周雪的表情很平静,就好像被步步紧逼到绝境的不是她而是我:“你不累吗?”
我摇摇头,还在想该下哪里,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她即将满盘皆输的结局,只不过她不肯承认,而我又不开口,于是对着棋盘相对无言。
“谢明月,”杨周雪这回叫我名字的语气多了点仓皇,“别下了。”
于是我和她对视。
杨周雪的表情和她第一次听我弹琴时一样,过分平静中带着浪潮一样波涛汹涌的疯狂,她不主动展现出来,我就当自己没看到。
“那你把棋收起来吧。”
杨周雪一边将棋盘上的黑子一颗颗地拣起来收进盒子里,一边道:“倘若哪天你和其他人对弈,没必要这么锋芒毕露。”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锋芒毕露?”
“崭露头角只会招来嫉妒和厌恶,你不会不明白,”杨周雪像是努力把话说得熨帖又温和一样,她轻声细语道,“琴棋书画没有你学不会又学不好的,在我面前卖弄自然没什么,如果被其他人记在了心里……”
我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没有学画。”
杨周雪的动作一僵。
我继续道:“也没有人会要求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写字弹琴作画下棋,你不用这么担心。”
杨周雪勉力朝我笑笑,可我只觉得这个笑容太假,就像生搬硬套地画在脸上了一样。
“那你便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沉默良久后,杨周雪这么说。
我没什么想说的,于是耸耸肩表示自己知道了。
对于杨周雪而言,我在她苦学多年的琴棋书画上展露出来的天分是否给了她威胁呢?
每当我想到杨周雪会嫉妒我这件事时,我一边在心里觉得好笑,一边又不得不承认杨周雪偶尔看过来的眼神的确是艳羡的。
于是我有些无法免俗地顺着杨周雪的角度去思考,如果我们俩没有交换身份,凭借我从杨夫人和杨旻身上继承下来的才华和天赋,又是否会让他们寄予在杨周雪身上的厚望能够实现得更加轻而易举呢?
也许会,也许不会,毕竟我也说不准自己在琴棋书画这四个方面的天赋究竟是跟谢氏待久后的耳濡目染还是被迫接受了杨夫人的天赋传承。
我见杨周雪收拾着棋盘,便继续拿起书看了起来,周围只有棋子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杨周雪不说话。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当我揉了揉看字都感觉模糊的眼睛,放下书时,发现杨周雪伏在另一边的桌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将一边脸枕在胳膊上,另一边脸则暴露在摇曳的烛光里,燃烧太久而不太明亮的光能够将她脸上的细节照得纤毫毕现。我从她依旧紧皱的眉挪到微微抿住的嘴上,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被杨周雪的睡颜吸引。
她的睡颜收敛了锋芒和尖刺,整个人都看上去柔软了起来,只需要一眼就能够让我心软。
这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我想,我为什么会盯着她呢?
我轻轻拍了拍杨周雪的肩膀,大夏的冬天过于难熬,不下雪也冷,夜里寒气重,哪怕开了地暖也容易生病,我不想再看到杨周雪发烧,不想再为她熬药,更不想听到照玉用嘲讽的语气在背后对我议论纷纷。
“要睡就去床上睡。”
杨周雪睁开了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我将她拉起来,她就顺势靠在我的肩膀上,任由我无奈地将她整个人扶起来,放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