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一阵风雨起,茶室之外下起了淅沥的雨,却成了空寂的巷道上唯一的热闹。
二楼的雅舍中,聂起低眉看完阿笙递给他的一封信,与其说那是一封信,不如说这是一出戏,但这戏却与戏园子里唱的不同,这是一出“文戏”。
世人爱风雅之事,即便是抒心中郁郁不得志的沉闷之感也欲与文雅挂钩,这才有了文戏的诞生。文戏是由文士学子亲自上演,其间内容多是为了明志,与戏园子的群戏不同,文戏简短,主角通常只有一位,通过丝竹钟鼓的辅助,达到抒怀的目的。
简而言之,文戏是一个人的独白,因此若不能与戏中内容产生共鸣,便无法将其淋漓尽致地展现。
聂起看完内容,目光在阿笙与十二之间扫过,而后问道:“笙姑娘这是……”
阿笙定静地看着聂起,态度始终谦和,“聂公子可读懂了其中所言?”
聂起慎重地点了点头,他困惑的并不是戏中言论,而是阿笙为何会与裴氏十二公子一同找上他。
阿笙勾了勾唇,浅笑道:“我知聂公子与沈自轸沈大人多有书信往来……”
此话一出,聂起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他将十二当成了裴氏族内来问罪之人,朝着他连连罢手。
“沈大人从未回过我书信,他与我们当真没什么交集。”
聂起下意识对沈自轸的维护倒是阿笙心中笃定,这聂远当是知道了些什么。识一人文法,可见其精骨,裴钰倒是对聂远有信心,即便他未严明,聂远亦能识出“沈自轸”那画皮之下的精骨。
“聂公子误会了。”
阿笙缓声道:“今次,是‘沈大人’想要请你帮一个忙。”
竹帘之外雨阑珊,十二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二人之言,心中虽有震动却并不露于表面之上。三盏茶下肚之后,阿笙与聂起的话方才尽。
“当年受人之恩惠,如今亦当投桃报李。”
说着又看向案几之上被放得工整的书信,文纸细腻如皓雪,文辞精湛,不舍谦逊,出自谁的手他一眼即明。
“此事便交与我吧。”
闻此,阿笙起身以文士之礼相敬。
此时的雨势渐停,待日光拨开云雾而出,阿笙与十二遂与聂起拜别。
走出茶舍,阿笙看了一眼湿漉的青石道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水洼,一时让人难以下脚,幸得今日着靴出行,否则就寻常女娘那一双绣鞋便能被这泥泞的路困上一阵子。
她回头见十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连脚下的路都未在意,直直地踩向一个水坑中,溅起的泥水当即印上了锦服。
“哎呀!”
十二被脚下的赃物唤回了神思,却见阿笙端着笑在旁看着他,不由开口问道:
“笙姑娘今日邀我同行,便是为了这聂起?”
聂起此人他是知晓的,民社出身,在寒门学士当中甚有威望,今年恩科中亦得了甲榜第一的位置。皇帝对他甚是器重,但却因为他背景单薄了些,因此只得了文史阁编纂一职。
阿笙点了点头,“此人才华学识甚是卓绝,他读文、学史的角度与你九哥颇为相似。”
听阿笙提到此话,十二不由微微蹙了蹙眉,一个寒门文士如何能与九哥相提并论?但这话他却并未说出口。
阿笙见他自茶舍出来神色便不佳,却并未点破他的心思,而后抬步走向一块较为平稳的石阶,道:
“这些年,他给你九哥写过不少书信,从文史经典谈到治国之策……”
说到这,阿笙果不其然从十二的眸光中看到了不赞同的神色,她并未理会,而是缓着步子,继续道:
“你九哥虽一封信都未回他,但他的来信却是每一封都亲自读过。”
“阿九曾说,聂起此人甚有才华,唯一可惜的便是未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但一个人的出生可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面对阿笙的话,十二却是抿了抿唇,依旧三缄其口,不予置评。
“十二公子,让他二人产生交集的,不是家世背景,而是你们裴氏一直引以为傲的学识。”
阿笙的话语清浅,如细流缓缓浸润进十二的心槛。
“阿九曾说,学无贵贱,若世人将家世当作评判尊贵的唯一标准,那先圣又何必再传文礼之法,世人又何须明理?这天底下的道理岂不全让富贵人家说了算?若是如此,明理又有何用?”
十二眉头蹙得更紧了些,阿笙这话他反驳不得,但他一生皆受家族庇护,他说不得世族的半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