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小萌心虚,匆匆将图纸收拾起来。
“你不必紧张,这事虽未明说,但现下满城皆知。”章仇蛮托腮,顾自喃喃,“明明是喜事,却不知为何要瞒。再说,这皇宫里处处都是眼睛,根本也瞒不住的。”
元小萌也对此感到疑惑,虽有女子有孕不足三月不宜声张的传统,但皇后的身孕已过三月,且初显孕态,但自上至饮食,下至起居皆与平常无异,所谓的特别关照都是底下人揣度心意的刻意为之,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说起来,我在你这儿坐了一刻钟了,怎么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章仇蛮说着把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更显恣意张狂。
“他们都去有事了。”元小萌挠挠脸皮,有些烫。
“哦?”章仇蛮藏着坏笑,“你这尚衣库主事当得值,端茶倒水也是你,绘图打样也是你,食一人俸禄做十人事,对国帑很是友好。”
“你别嘲笑我了。”元小萌索性摊牌,“我一来封岑倒了台,那些公子哥本就是带此处躲清闲的,哪里肯多看我一眼,自入夏以来纷纷告假……”
“噗,哈哈哈。”章仇蛮一口茶水喷出来,“你真是活该。”
元小萌有些恼,他以为章仇蛮多少站在自己这边,可稍微体谅自己难处呢,没想到他却满口风凉。
“若是我,抓一个典型,管你是谁,先给一顿教训。”章仇蛮掰得手指嘎巴作响,“谁不服,咱们去内务库典仪那儿理论去!”
“那些都是家里有权有势的。”元小萌也曾这么想过,当然仅仅只是停留在想的阶段。
“我端的是公纪王法,大内之中岂敢徇私?再者……”章仇蛮狞笑,“要是真有那缺心眼的,正好叫我打发时间。”
元小萌缩了缩脖子,心道章仇蛮这法子是有家族底气的玩法,他一个众人唾弃的弄臣出身这样放肆,不等出了皇宫就被收拾了。
“还有一事,不知道你可听说了。”章仇蛮往前探身,语气神秘,“蒙太师昨日请示告老还乡……皇上,准了。”
元小萌心中一紧,一股莫名的哀伤愁怨升上心头。
照理说,他该开心才是。蒙家主动退出朝堂纷争,他作为待发的棋子一时没了用处,也就失去了价值,或许嵇暮幽会还他自由,再不济也不用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但当下的感受,并非如此。他惊觉自己好像从未想过离开嵇暮幽之后的日子,也并不为离开嵇暮幽真正感到开心。
“说起来真是世事无常。前月还是蒙封二家独揽朝纲的局面,现下竟……”
“您在这儿啊!”
章仇蛮感慨的话还未叹完便被从外闯入的一名年轻侍卫打断。
那侍卫大汗淋漓,豆大的汗水从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滴落,想来是为了寻章仇蛮急的。
“何事慌张?”章仇蛮预感麻烦上身,不住嫌弃。
“靖王殿下传召。”
“他不是去了城外的封家庄子?召我作甚?”
侍卫面露难色,很显然,这事不宜向外人透露,哪怕那个外人是从靖王后院出去的人。
“总之,乃急事要事,章仇公子快随我前往。”
章仇蛮再顽劣也是将门之后,感到事态严重行动迅速果决,奔入烈日之下,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宫中依旧平静,无人和元小萌说起靖王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有多急,有多紧要,是否关乎靖王的性命……念及此,元小萌有一瞬脱力,手中的笔径直掉在纸上,画了半日的图稿终究是废了。
夏日的夜色总是清朗,元小萌却无心欣赏,回到府里,楼阁亭台均已掌灯。他特意从临渊阁绕行,见阁中烛火幽暗,便知嵇暮幽还未归。
“今日怎么心不在焉。”黑蜜停下筷子,看着默默扒饭的元小萌满眼担忧。
“没有的事。”元小萌故作轻松地耸肩,却被黑蜜一语道破,“这菜你平时不爱吃,今天却吃了几大口!”
“仔细品味也不是很难吃。”为了佐证自己无事一般,元小萌又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卖力咀嚼。
黑蜜更生疑惑,张了张口,把话又咽了回去。
晚上起了风,将元小萌房内的烛火吹灭,遥望临渊阁,一夜静默。
之后几日元小萌虽没见到嵇暮幽,但听侍从说他是有回府的,通常是在凌晨,待不了一个时辰便又要出门。这着实古怪,若真是忙于公务,何苦来回奔波。再之后的几天依旧风平浪静,元小萌便渐渐放下心来,心说或许只是封家家大业大,才使得嵇暮幽不得不连轴运转。
这日轮到元小萌休沐,自然是要去东莱街看看。
黑蜜经商的头脑和手腕着实了得,元小萌望着新修的阔气门头,不由回想起当初为了这小铺子遭受的种种苦楚磨难,心下感慨万千,“早知道你善于经商,便只管给你出主意便好。”
黑蜜笑得露出小虎牙,“万事开头难,都是你这头开得好!”
元小萌叫他哄得怪不好意思,用力推了两下轮椅先去到了铺子里。
时辰尚早,铺子刚开张,只有散客在看时新衣裳,元小萌绕了一圈,惊奇地发现除了原先他雇来的残疾伙计,帮衬的杂役中还多了许多赫兰面孔。
“他们都是逃难来的,又是我同乡,留他们在这儿学门手艺……”黑蜜敏锐捕捉到了元小萌的一瞬惊讶表情,似是怕他怪罪,小心解释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吃惊。”元小萌安抚道,“大丈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虽然只是开了间铺子,但若这铺子能为弱者一时遮风避雨,不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