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舒眉照样在黄昏时分独自一人出来散步。
不过,这个黄昏的光阴似乎不太静美。当舒眉漫步到一条街道时,发现不少人正挤在一处门面考究的烟土行前看热闹。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顿住脚步正想找人询问时,听到身旁两个人的交谈。
“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这家烟土行惹事,不知道这是金鑫商社的分社吗?”
“不可能不知道,既然这群人敢来,肯定是存心来硬碰硬的。如果碰赢了就能得一份干股拿月红,当然要拼一下了。金鑫已经联系了商社保安会的人过来,马上要有热闹看了。”
“我见过他们保安会的会长,年轻很轻呢,人称澈哥。上回我们绸缎铺的库房有天晚上被偷得精光,还好掌柜的有先见之明买了金鑫商社的保安险。他拿着保险凭证找去了商社保安会后,澈哥亲自出马,三天内就把全部货物一件不少都找回来了。”
“是啊!我们商号也买了金鑫商社的保安险,如果货物失窃遭抢,或是商铺被地痞流氓骚扰,一切损失都由金鑫商社负责找回或照价赔偿,十分靠谱。他们那位保安会长别看年纪轻,听说一身功夫相当不弱。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镇得住场子呢?”
舒眉听得似懂非懂,她可以听出这家什么金鑫商社很有来头,一般地痞流氓不敢来惹事生非,但也还是有吃了豹子胆的为了拼一份干股豁出去了。但她不明白什么是商社的保安险,不是保险公司才卖保险吗?怎么一个商社的保安会也卖保安险?
民国时期的政府是一个弱势政府,虽然政府向百姓收了税,却提供不了相应的保护服务。土匪、强盗对百姓危害政府不能阻止;地痞流氓对百姓的骚扰政府也无法制止。而一些势力强大的民间机构或组织,却可以承担起这项职责。当然他们不可能义务白干,而是要政府收税那样收费的。
金鑫商社像保险公司那样发行的保安险,就是这样一种有偿服务。金鑫商社在南京是一家很有后台与背景的大商社,商社理事长李保山是洪门中人,出身于小康之家,年轻时曾在杭州上过两年武备学堂。虽然不争气被学堂退了学,却因此结识了一帮后来的军政要员,为他以后在南京的事业打下了基础。
有着帮会背景与军政势力撑腰,李保山以“日进斗金”之意命名的金鑫商社成立后,在南京城的生意很快就做得风生水起。而商社保安会发行的保安险也被不少商人视之为保-护-伞,争相购买。
因为听不懂,舒眉便插了一句嘴询问:“请问,你们说的保安险是什么东西呀?”
路人甲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哦,我是刚从北平来的。”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了。”
路人乙三语两语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一下“保安险”的来龙去脉,舒眉听明白了后,对此有着自己的认识:这不就等于是收保护费吗?只不过是用比较文明的方式在收。看来这个金鑫商社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否则摆不平那么多闹事的地痞流氓。
虽然烟土行门口等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舒眉却不打算凑这个热闹。这硬碰硬的场面肯定少不了打架流血之类的,她一向对这种野蛮场面不感兴趣,于是掉过头往回走,准备回福音堂。
夕阳已经下山了,舒眉脚步轻快地走在大街上。在一个路口时,她差一点撞上了一辆徐徐驶来的福特车,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还好彼时的汽车速度不是很快,加上又在拐弯速度更慢,她才总算没有惨死在车轮下。
一来是自己不小心差点撞上了汽车;二来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时代无权无势,绝对惹不起能坐汽车的人;所以舒眉从地上爬起来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自认倒霉地准备走人。
舒眉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却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冰冷声音叫住她:“喂,你,先别走。”
愕然回首,她的眼睛立刻瞪大了,“江澈——是你!”
舒眉气咻咻地瞪着坐在汽车里的江澈,那晚这个家伙把她赶出中央饭店扔去大街上的行为,实在令她恨得咬牙切齿:什么男人啊!简直太冷酷太无情太粗鲁太不像话了!果断差评!我怎么可能会嫁给这么一个人?他绝对不是我的type了,会不会是江明石弄错人找错妈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但此时此刻再见江澈,舒眉心里还突突直冒火。不过看着他西装革履地坐在汽车里,一副阔少爷的模样,她又很没骨气地想:这家伙的日子看起来过得很滋润啊!如果有这么一个丈夫可以依靠,我就不用住那么简陋的宿舍,穿这么寒酸的衣服了!对了,还可以花他的钱想办法把凤儿赎回来呢。这么一想跟着他其实也不错了!如果他现在向我慎重道歉的话,不妨先原谅他一次,再多观察一下他的人品吧!
舒眉正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江澈隔着降下的车窗,表情淡漠地问了她一句话:“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啊……”舒眉下意识地低下头在马路上寻找:“我丢什么东西了?”
“不是在这里,是那天在饭店。”
舒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天她在饭店能丢什么呀?一个人裹着浴袍穿越来的,身无长物,唯一能丢的就是人——而且她也确实很丢人。
于是她愤愤然地回答他:“是啊,那天我在饭店的确丢了东西——丢了人!你居然让人把我扔去了大街上,我长这么大还从没那么丢人现眼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