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薛怀还活着,周景然的人手既要安顿灾民又要避过王启安的眼线去寻找薛怀,本就不够用。
倒不如回京去向承恩侯府的长辈们寻个法子。
若薛怀已死,瑛瑛也实在不必留在江南空耗光阴,若要替薛怀报仇雪恨,仍是要回京去寻承恩侯府的长辈才是。
她一个旁观者能为瑛瑛寻出千万个理由来,可瑛瑛自己却做不到。
无论摆出何种理由来,她都在没瞧见薛怀尸首前就离开了江南,甚至在认定了薛怀已死之后,有大半的伤心是为了自己将来守寡般的处境。
她心悦薛怀,却还是更爱自己。
比起薛怀对她赤诚般的爱意,瑛瑛的这些小心思着实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柔嘉公主千里迢迢地赶来了江南,大费周章地派了死士去寻觅薛怀的踪影,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瑛瑛自愧不如。
所以当她立在屋舍门前,会如此踟蹰着不肯迈步上前。
她怕薛怀已醒,怕柔嘉公主已告诉了薛怀自己“无情无义”的行径,怕薛怀会怨恨她的自私。
她什么都怕。
秋风习习,拂起瑛瑛鬓角的发丝,在邹氏灼灼的目光下,便鼓起勇气走进了屋舍之中。
狭小的屋舍只有两间打通了的厢屋,一侧的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男子,柔嘉公主搬了个杌子坐在他榻边。
她抬眸一瞧,正瞧见瑛瑛瑟瑟缩缩地立在门扉处,柔嘉公主倏地轻笑一声:“现成的便宜,你倒会捡。”
瑛瑛不答,许是愧怍,许是惶恐。
这屋舍里里外外都是柔嘉公主的人手,她若想争执自己,只需抬一抬手,瑛瑛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可此刻的柔嘉公主仿佛陷入了深切的哀伤之中,遍身的曜目绫罗与珠翠金钗与这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只瞥了瑛瑛一眼,便将目光挪移到了薛怀之上,怔惘般地瞧了他一息,便对瑛瑛说:“那日的鹿鸣花宴,你是故意攀扯着薛怀落入溪涧的吧,在场那么多王孙公子,你偏偏挑了个最温润仁善、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的人。”
瑛瑛不语。
她如今立在柔嘉公主身前,非但是相形见惭,更觉得自己如被人剥光了外衣一般觑见了里头所有的阴暗心思。
“才过了九个月。”柔嘉公主自嘲一笑,似有点点泪意袭上她的美眸,只是公主的骄傲让她倔强着不肯落下泪来。
从前她还能骗一骗自己,薛怀是被迫娶了个这个小门小户的庶女,婚后不睦,总有和离的一日。
可薛怀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会念叨着瑛瑛的名字,其中的含义她甚至不敢往深处细想。
再不去想,铁一样的事实也摆在了她眼前。
薛怀,莫非是心悦上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庶女?
彻骨的伤心遍布柔嘉公主每一寸的肌肤与血肉,她甚至没有心气去为难磋磨瑛瑛。
她只是贪婪般地凝望着眼前的薛怀,静静地陪伴在他左右。
而瑛瑛在柔嘉公主身后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因见柔嘉公主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她便朝前挪动了几步,恰好能把薛怀的状况纳进眼中。
一个多月的失踪让他瞧着清瘦了不少,眉宇下紧紧闭阖的眸眼莫名地透出几分虚弱来,薄唇泛白。
此刻的薛怀轻淡缥缈得彷如一缕青烟。
瑛瑛心间愈发愧怍不安,想上前去瞧一瞧薛怀衣衫下有无伤口,却又忌惮着柔嘉公主而不敢上前。
良久之后,死士们终于领来了个提着药箱的大夫,柔嘉公主这才退到了后头,让大夫为薛怀诊治。
大夫一见那群死士们个个横眉竖目的模样,双腿便不由地一软,再瞧见柔嘉公主鬓发间金碧辉目的朱钗,霎时连眸光都不敢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