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吊儿郎当,明显带有敌意的质问,对上高师兄,立时相形见绌。
梅泠香错愕不已,恨不得他今日当真没跟着回门。
知道他看不惯书院里书读得好的才子们,可没想到,他会这般水火不容。
泠香脸颊火辣辣的,没好意思看高泩的表情,而是站起身,忽略他那句不客气的问话,柔声问:“郎君醒了?还难不难受?”
问的是章鸣珂,话音却是说给高泩听的,她想告诉高师兄,这个大少爷喝醉了酒,脑子还不清醒,若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还请高师兄莫与他计较。
可章鸣珂并不领情。
高泩回眸间,章鸣珂已越过大半庭院。
走到离高泩两步远处,他站定,上下打量高泩:“我道是谁,这不是书院夫子们的心头肉,小爷的眼中钉,高大才子吗?听说高大才子已考中榜眼,不在京城等着参加琼林宴,怎么有空回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来?”
说完,他挤到泠香身侧,扶住泠香窄窄削肩,两人一道挨着坐下,顺势握住她撑在桌面上的雪白柔荑。
眼见着高榜眼俊眉拧起,他心里才舒畅些,唇角高高扬起,冲身侧姿态略显僵硬的小妻子道:“别担心,我不难受。”
再说,他刚说的是醉话,还是清醒的话,泠香还能不知道吗?他从头到尾就没醉过。
从前在书院里,他虽看不惯高泩孤高自诩的模样,却也没上赶着挑衅过,谁让今日偏偏这般不凑巧,让他听见高大才子说他坏话呢!
他本就没喝醉,睡不多时便迷迷糊糊要醒。
听见泠香忽而起身开门,唤出那声“高师兄”,他残留的瞌睡虫登时跑得无影无踪。
能登梅夫子的门,还被泠香亲切唤作高师兄的,还能有谁?除了高泩,不做他想。
原本他还盼着泠香与高泩不熟,可他竖起耳朵在门后听着听着,越听越不对劲。
他与泠香成亲,高泩连琼林宴也不参加,就为着回来道一声恭喜,这能叫不熟?
这还不算,高泩这厮,竟趁着他不在,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损他。
想揭他老底,告诉泠香,他原来在书院里是怎样惹祸,不思进取的?门儿都没有!
他竟当着高师兄的面,动手动脚的,梅泠香很不自在。
她想象中的正人君子,绝不会如此孟浪。
梅泠香秀眉微颦,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钳制:“高师兄来看爹爹,来者是客,你不该这般无理取闹。”
隐隐察觉到高泩对小妻子的觊觎,章鸣珂本就憋着一股劲,想让高泩难堪,知难而退。
听到梅泠香帮着高泩这个外人说他,章鸣珂更是执拗起来,她越是挣扎,他便握得更紧。
紧得泠香直吸气。
高泩眉峰动了又动,终于不能隐忍,嗓音沉郁开口:“章鸣珂,你弄疼她了,放手!”
“她是我娘子,我为何要放手?”章鸣珂此刻最是听不得放手两个字。
毕竟,若非一纸婚约牵绊,任谁看来,院中相貌才情最为相配的,绝不是他和泠香,而是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高泩与泠香。
都是喜欢读书的人,他们之间才更会惺惺相惜吧?在他不认得泠香的年月里,泠香是否曾对她的高师兄动过情呢?
章鸣珂自知不能去想,不该去想,可他实在控制不住心口疯长的嫉妒。
他直直盯着高泩,憋得眼中泛起血丝。
而高泩,在听说泠香今日回门之后,在亲眼看到章鸣珂从泠香闺房出来之后,便知木已成舟,一切已成定局。
可他还是想亲眼看到泠香过得好不好,即便知道章鸣珂冥顽不灵,他还是忍不住点章鸣珂一句:“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娘子,难道你这做人夫婿的,便是如此不懂得怜惜珍视她?我原以为你只是读书上差一些。”
他话没说完,却足以让章鸣珂有种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的错觉。
蓦地,章鸣珂神志回笼,松开泠香的手,泛红的眼,盛着歉意。
是啊,泠香是他的娘子,可若他不懂得怜香惜玉,自有旁人等着来怜惜她。
章家来提亲前,他对母亲说过的话,他还记得的。
他说过,若娶到泠香为妻,他一定好好待她。
泠香肤色白皙细腻,腕间被他握出的一圈红痕格外显眼,章鸣珂刚瞥见一眼,那红痕便被泠香扯下衣袖遮掩住。
“我,我不是有意的。”章鸣珂吞吞吐吐,手足无措。
梅泠香已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高师兄觉得他嫁得很好,不会看轻她,也不会为她担心。
是以,她眼睫微垂,整理着袖口道:“没关系,我没事。”
她不看他,是嫌他今日给她丢脸了吗?
他最怕泠香嫌弃他,便侧过身,凝视着泠香贞静的侧颜,语无伦次解释:“我真的不是有意伤你,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是,你们都是知书达理、斯文娴雅之人,只有我书读得不好,粗鄙不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就是怕有人想从我手里抢走你。”
都是男人,他哪会看不懂高泩那点小心思。
从前,高泩家贫,没能力给梅夫子治病。
可如今不同了,高泩已是官身,权势、钱财他都会有。
章鸣珂很后悔,早知今日高泩会来,他就把小妻子关在府里,不带出来了。
他那番话看似毫无章法,却打得高泩措手不及。
一时之间,高泩竟然看不出,眼前低声下气的章鸣珂,究竟是蠢得清新脱俗,还是精得返朴还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