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张口结舌,赵野素日结交的都是些什幺人啊?
“锣鼓街,留春园。”赵野指向第三行字,“你闲时进城,若想听戏,上这儿。告诉看座儿的(戏园子的茶役)说你是我媳妇,他会给你腾出好位子。”
原婉然点头,她并不热衷听戏,但总好过跟打打杀杀的赌坊、买卖赃物的当铺打交道。
“青蚨祥绸缎庄,葛老板娘。同她说你是赵野荐来的,扯布能便宜两成,再有意无意提起我一向把她当小妹妹,她能按本钱价卖你。老板娘向来坐镇店里,柜台后簪红花穿大花衣裳、满头白发抱孙子的那位便是。”
原婉然这回真心点头附和,日后她扯布自用或送礼,这条人脉派得上用场。
“胭脂街,天香阁,薛妈妈。”赵野的指尖挪到第五行,“女人家的事可以找她,急用缺钱也可以找她。”
原婉然一路听下来,赵野的人脉在花笺上排越后头,那人干的行当越规矩。她放下心,又感念赵野体贴,便依着他所说“女人家的事”,以及天香阁的“香”字揣度,凑趣搭话。
“那儿卖香粉的?”
“卖身的。”赵野答道。
两人间好容易萌生的温情瞬息消失殆尽,原婉然血气冲上腮帮子,猛地站起身。
“怎幺?”赵野昂起头,琥珀浅色眸子迎着光,水亮清澄,邪气魅人。
还“怎幺”?原婉然瞪着他,暗自嘀咕:有你这样的丈夫吗,让媳妇没钱便找上卖身的地方?
她气到结巴,“你……怎幺能……过份……”
“为夫怎幺了?”赵野往后靠,歪在椅上微笑,彷佛对她气呼呼的模样瞧得津津有味。
原婉然动了动嘴唇,“妓院”这词不好出口,伸手指向花笺上“天香阁”那行字,“这个……”
“你当我让你去卖身筹钱?”赵野挑起一方眉叶反问,又道:“男子汉大丈夫,没钱,宁可卖自己屁股也不能卖老婆。”
原婉然满头雾水,屁股怎幺能卖,以及能怎幺卖?
赵野道:“你那小脑袋瓜子,就别费神揣摩这档事了。”他一脸“有些事小孩子不必懂”的微笑。
“薛妈妈是天香阁老鸨,”赵野回到正题解释:“干的行当下九流,妇科却是一流,万一你身子不快,怕羞不敢找大夫,找她诊治。假使缺钱,缺多少你尽管向她开口,回头我来还;我若回不来,薛妈妈说了,就当送奠仪,不追讨。”
原婉然听赵野说明,情知又误会他,红着脸坐回椅上,很过意不去,及至听到“回不来”、“奠仪”等语,连忙道:“呸,大吉大利。”
赵野笑了笑,继续交代,“胭脂街的作息晨昏颠倒,那里的人下午才起身。事情不急的话,你午后再找薛妈妈;事情急,随时上门,薛妈妈不会介意。带着这张花笺一块儿去,她认得我字迹。——都记住了?”
“嗯。”原婉然乖乖点头。
“胭脂街那儿龙蛇混杂,你去时谁搭讪都别理。回程若担心安危,同薛妈妈说,她自会派人护送你。”
赵野说完,提起茶壶倒水喝,原婉然见状记起一事,郑重向他说道:“相公,多谢你,揭穿我嫂子下药,又在我撞壁时拉一把。还有,对不住,我咬伤你。”说完,她在胸前叉手,弯腰行礼。
一只手复上她低垂的头,霎时她惊异,抚在她顶心的手明明属于赵野,她却在他的手势里品出跟韩一相仿的温柔。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赵野语声轻快。
听到赵野说“一家人”,原婉然莫名受到触动,心头发软。
门外响起脚步声,原婉然扭头往门口一瞥,韩一回来了。
她来不及细思,慌忙直起腰挣脱赵野的手退开。
赵野收回手,若无其事喊韩一“大哥”。
韩一神色如常,道:“阿野,你先在外头等着,我就来。”
赵野往外行去,跨出门槛一步,回头望向原婉然。
他唤道:“娘子。”
“啊?”原婉然愣了愣,方才意识赵野叫唤自己。她顾忌韩一在身旁,呐呐应声:“嗯。”
赵野笑道:“后会有期。”那一刻,他眉眼间总盘桓不去的邪气坏劲儿一扫而空,神情清澄明净,只是一个极美的鲜活少年。
原婉然骤然一阵心酸,因为意识到,这条年轻性命一旦上沙场,可能永远不回来。
刹那她后悔了,从前没能对赵野好些,然而她的心思旋即跳转到韩一身上。
韩一能平安回来吗?她忖道。
她转身找韩一,想多看他一会儿,碰一碰他衣袖安安心。
“阿婉,坐。”韩一在八仙桌旁坐下,面颊有些紧绷,像是下了什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