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平可清醒着。你们在秋老爷跟前争宠,秋老爷有难,他下场挨打,你隔山观虎斗,他不趁机排挤你,难道还替你美言几句?”
女装少年不响了。
“遇事别幸灾乐祸,先琢磨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杜英生转身回店,又说:“以后遇见那骑骡的家伙,绕道走。他就是个灾星。”
赵野那厢往前行,拐了几个弯,进了北里最为繁华的胭脂街。
街道两旁店家重楼飞檐,其中一家楼起三层,统共三座相连,每座楼门面一连数间,极是长阔。大门之上,匾额高悬,黑底金字写着“天香阁”。
天香阁大门敞开,大厅里,小厮仆妇各司其职,擦桌拭凳,扫抹地板,清理昨夜欢宴留下的痕迹。
一个小丫鬟跷着二郎腿坐在厅里最近门口的桌旁,卡卡嗑着瓜子,瓜壳随手洒了一地,见赵野出现在门口,起身拍拍衣裙,快步迎接。
“赵爷来了。”小丫鬟笑道:“姑娘等着您呢。”伸手要接过赵野背在肩上的长包袱,赵野示意不必,小丫鬟便在前带路。
天香阁房舍呈回字型,小丫鬟与赵野上了第三重楼,进了坐南朝北那排的一间房前。
由虚掩的房门进去,里头房间极宽敞,一室以透雕花梨木落地罩隔断成三间,明间乃待客厅堂,左右两间一为寝间,一为书房。
一阵妙柔娇嫩嗓音由寝间传来。
“二郎,你该动身了。”寝间内,一名少女向外侧立。她芳华至多二八,乌发过腰,雪肌红唇,一袭素白大袖及地纱衫笼在身上,如烟似雾。佳人雪衣,宛如花树堆雪。
少女似乎不曾察觉房内来了人,齐眉浏海下的面庞秀美甜净,一双墨长明眸柔光脉脉,凝睇跟前锦衣玉带的公子,款款劝道:“天光亮好赶路,也多些余裕找宿头啊。”
“婀娜,你别催了。”锦衣公子微露不耐:“咱们多处一会儿不好吗?——我舍不得你。”
田婀娜听说那二郎舍不下自己,笑生双靥,神情甘美欢喜,旋即意识离别无可避免似地,眼眸一黯,拉起情郎的手凑近檀口亲了亲,低眸不语。
她笑时秋波盈盈,娇俏动人;愁时玉容幽怨,我见犹怜,一变一种风情,教严斌又心痒又心软。再见她亲吻自己的手,心潮更是澎湃——这可不只是个美貌少女,还是天香阁的头牌,受京师多少王孙公子追捧,却深深贴恋依附他严斌一人。一股骄傲感动在他胸臆间油然而生。
“婀娜……”他低呼,将田婀娜揽进怀里,紧紧拥抱。
两人静默相依一会儿,田婀娜终于推开他。
“二郎,你才学满腹,前程不可限量,兼且家中高堂期许殷切,不该耽溺于儿女情长之中。请君勿以我为念,回乡苦读,来日进取功名,蟾宫……”
“我不怕功名两字无,”严斌打岔,执起田婀娜双手,“只怕姻缘一世虚。”
田婀娜秋波盈盈倾注情郎脸上,神色怅然缠绵,随即打起二十四分精神,轻启檀口,曼啭娇喉。
“今日个生离别,比看死别离情更切。愿你此去,早寻佳配,休为我这数年间露柳风花,数年间露柳风花,误了你那一生的,一生的锦香绣月。”
美妙的音律落入严斌耳底,令他且喜且疑。
喜的是他方才那句“我不怕功名两字无,只怕姻缘一世虚。”,出自戏曲《娇红记》,田婀娜立时便能引用同出戏目唱词与之应对,可知其博学强记,心性聪慧。她嗓音如新莺出谷,低回婉转,加以倾尽心力演唱,歌声神态情真意切,处处动心;到了收声,那余音袅袅彷佛还回荡耳畔,当真能绕梁三日。
这般才貌双全的佳人,与他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想到此处,严斌倍感自身幸运。
疑的是,他明明对田婀娜再三重申非卿不娶的意思,田婀娜引用的唱词却劝他“早寻佳配”。
“婀娜,除了你,无人是我佳配。”严斌郑重道:“我谁都不要,只愿与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严斌接着要再设誓一番,不防寝间外头爆出“哈啾”一声大喷啑。
领了赵野进房的小丫鬟以袖掩鼻,为打扰主子和恩客倾谈行礼赔罪。
严斌的心思却一早由小丫鬟那儿溜到她身后的男人身上,竖起警戒——那个男人身材高挑,相貌极其俊美,仅凭皮相便足以成为任何男人的情场劲敌,现下他还进了自己心上人的闺房,不可不防。
“你是谁?”他质问,声气尖锐。
田婀娜一旁介绍:“他叫赵野,是我青梅竹马。”
赵野浅笑接口:“我和婀娜老相识了。”
严斌即将离京回乡,不知何时能回到心上人身旁,闻说赵野与田婀娜乃青梅竹马,并直呼其名字,态度亲昵,便一缕酸气冲上脑门。
“既然相识久,这时节在婀娜等同夜深时分,正该她歇息的时候,为什幺上门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