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冥自顾自地更完衣,洗漱后便坐在食案前,宜锦忙倾身布菜。
就在这间隙中,他的目光无意识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宜锦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对襟旋袄,下身是海棠色长裙,行动间愈发显得腰身纤细,娇俏柔美,杏眼微垂,眼尾的泪痣却平添几分生气。
直到热气腾腾的羹汤端上来,萧北冥才回了神。
他想起昨夜寝衣上那只鲲,但终究没问出口。
若她不是那人呢?
萧北冥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宜锦见他不动筷,便提醒道:“陛下,要趁热食用。”
萧北冥抬首看她一眼,她的眼睛是柔和的琥珀色,与他对视了一瞬便很快低下头。
萧北冥知道她并非自愿回到皇极殿,一切不过是因为那日的交易,他冷淡道:“如你所愿,朕免了骆宝的禁足,今日也命邬喜来携太医去长信侯府看诊。”
宜锦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只看见帝王冷硬的侧脸,他垂着眼眸,长睫处留下一片阴影,显得冷漠不可接近。
她以为萧北冥能同意送银两出宫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他竟然还派了太医去给薛珩看诊。
宜锦实在不知如何答谢他,他似乎什么都不缺,而她所有,也皆是他给予,她能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谢陛下恩典。”
萧北冥望着香气萦绕的肉羹,却没了胃口,他站起身来,扫了眼一旁的青山玉泉,淡淡兰香的气息令他更加清醒几分,“记住当日你说过的话。”
话罢,他竟不敢看她的神情,便向殿外走去。
宜锦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萧北冥这是在告诉她,让她歇了出宫的心思。
从她决定求他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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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邬喜来才从长信侯府回宫,安排好了上朝的辇舆,候在外头等着回话。
辇舆缓缓移动着,邬喜来却察觉陛下的心情不太好,他斟酌措辞,回道:“陛下,奴才携谢太医去了长信侯府,侯府如今当家的是柳氏,柳氏百般阻挠太医诊治,称小公子得的是急症,怕传染他人。”
“薛珩幼时因高热烧坏了脑袋,一直痴痴傻傻的。他虽外貌生得俊朗不凡,但言谈举止却如同八岁孩童,长信侯竟也对这个嫡子不管不顾,任凭侯夫人磋磨。太医虽开了药,奴才也送了银子,但恐怕长此以往,小公子终难自保。”
元配所出的嫡长子被如此苛待,当爹的却不闻不问,也实在是世间罕见,邬喜来不由叹息一声。
从前他对宜锦多有不喜,怕她受太后挑拨对陛下不利,但如今到侯府一看,便知从前姐弟俩在侯府生存有多不易,心里反而对这姑娘多了几分怜悯。
萧北冥对此却并不感到意外,倘若长信侯薛振源真的疼爱女儿,当初便不会冒险将宜锦许配给靖王做侧室,更不会让她在罚没入宫后过得如此艰辛,小心翼翼。
而薛珩这个弟弟,非但不能帮她摆脱困境,反而成为她的软肋。
可薛珩什么也不用做,便能占据她的关心。
萧北冥轻轻抚着手上的玉扳指,闭目沉思,半晌,他冷声道:“派人盯着,只需让薛珩活着就行,侯府的家务事,不必插手。”
邬喜来在那一瞬便明白了帝王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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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各地官员的奏折无非是禀明政绩,歌功颂德,一众大臣也罕见地消停了不少,早朝竟意外的和谐,只除了太后的兄长章琦。
镇国公章琦官至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章家百年世家,在太|祖时便有从龙之功,第一任镇国公更是配享太庙,赐丹书铁券,且与燕京几大世家均有姻亲,靖王在世时,章家如日中天,门庭若市,车马喧嚣。
如今没了靖王,章家与新帝不合,声望渐不如从前。但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旧不可小觑。
章琦从姐姐章太后处得知新帝所为,心中又惊又怒,怕萧北冥秋后算账,清算国公府同前靖王勾结的事。
新帝与太后并非亲生母子,绝不会再扶持章家,既然迟早都要对上,他也不想让这个暴君太痛快,想起近日这暴君恐怕为军饷之事而头疼不已,他便执笏启奏道:“陛下,临近年关,镇守北境的军士却仍旧处在苦寒之中,臣奏请从户部另拨钱款,让军士们过个好年。”
这奏议看似合情合理,可今岁是萧北冥登基为帝的第一年,改元也不过才半月有余,大燕在这一年里,经历了旱灾,兵乱,易主,国库并不充盈,若允了这条奏议,其余各州的守军也当一视同仁,而今岁的税收远远不够这项支出。
萧北冥却并未急着回绝,反而对户部尚书蒲志林道:“蒲大人,你如何看?”
户部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国帑有多少余钱,又有多少亏空,没人比他们几个更清楚,蒲志林昨日皇极殿议事,便知陛下是要与他唱双簧,心中有数,极力配合,回禀道:“陛下,今岁几个大州干旱,都降了赋税,再加上兵乱,国库实在无力劳军。”
镇国公章琦仗着自己是太后兄长,在外横征暴敛,国公府几经修缮,如今豪奢程度堪比大内,章琦在他眼中不过是蠹虫一只,也是时候该出出血了。
因此,他出列进言道:“陛下,臣听闻章大人家财万贯,底蕴深厚,上月修缮府邸便花费黄金万两,不如由章大人带个头,臣等愿意募捐,犒劳北境的将士们。”
章琦闻言,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蒲志林这厮不安好心让他带头募捐,届时骑虎难下,他还要捐的最多,否则抬不起头,最憋屈的是,捐钱的是他们,到时候军士们感念的却是皇恩。
他刚想出言婉拒,却见萧北冥看着他,神色颇为欣慰,“蒲爱卿所言甚是,既然章大人如此心系边疆战士,此事就交给章大人来办,凡是参与此次募捐的官员,朕都会颁布诏令嘉奖,立功德簿。”
章琦一肚子话憋在肚子里只能咽下,四周与宰执段桢交好的那群文臣舌灿莲花,都赞扬他的仁义之举,他面上扯着笑脸回应,心里却怄得要死。
段桢见殿上事态发展,唇角含笑,他岿然不动,只因陛下计谋过人,根本不需要他人出手,但若能让章琦不快,他倒是不介意添上一把火,于是笑道:“国公大人微言大义,实在令臣钦佩至极,微臣家中虽环堵萧然,也愿追随国公大人献出家中所有财产。”
章琦深知段桢寒门出身,向来与他这世家出身的不对付,被皇帝摆了一道已经够心塞,再被段桢一激,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却仍咬牙道:“段大人倾其所有只为百姓,才是章琦应当钦佩之人。”
薛振源向来以章琦马首是瞻,瞧见章琦吃瘪,他也不敢出声,段宰执素来处事圆滑老练,令人如沐春风,这是头一次与章大人对上,他心惊这是不是意味着新帝决心开始清算靖王余孽?
他打算散朝后询问一二,却猛然听见邬喜来道:“户部都给事中薛大人请留步。”
薛振源惊惧万分,他不过一个正七品的小官,就算留下议事,也应留蒲志林才对。
蒲志林瞧了薛振源一眼,想起当初先帝一驾崩,薛振源就将自己的女儿送与靖王做妾,卖女求荣,一时心中也只剩鄙夷,也不愿再提点他,只甩袖离去。
薛振源下朝后由邬喜来引着朝皇极殿去了,除了之前承袭爵位进宫谢恩,他这辈子进大内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陛下找他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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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内,宜锦正烹着七宝茶,如今她已将火候掌握得极好,又做了咸口的茶点,只等萧北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