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去世,族人死伤,咱们贺兰部落实力大减。此时拿出豆芽菜去与旁的部落交易,换来的兴许不是牛羊物资,而是其他部落的联合围剿。”趁你病要你命的事情不在少数,更何况这病秧子家里还有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而且,阿翁肯定不会亏待了我们的。”最终,贺兰定说服了族人们。
“等阿瓮将此法推行,族中所有人就都可以学习豆芽菜泡发之法,女儿家更是必须要学会。”贺兰定冲族中的少女们朗声道,“即便是嫁人了,你们身上依旧流淌着贺兰家的血液,贺兰家是你们永远的靠山!”
“贺兰家的男人们要是想守着几根菜芽子过日子,现在就给我滚蛋!”
“我们是翱翔天际的苍鹰,是奔驰草原的骏马,而不该是守着家里一亩三分地的蠕虫!”
这一刻,贺兰定成为了贺兰定,他不再是那个坐在格子间里键盘敲的起火的程序员,他是草原的儿郎,是贺兰部落的郎主。
至于,段将军会回报什么好处给部落,贺兰定其实心中没底。但是他知道,倘若自己这一次的选择没有能够给部落带来肉眼可见的利益,那么自己必然威信大减。此后,自己的话在族人中便如同放屁一般臭不可闻。
“安心,不会差的。”贺兰定心里虚得很,面上却稳如泰山,哄得阿史那虎头眉开眼笑。
好在段长的寿诞在下个月,贺兰定还有时间来谋划一切——大不了再卖些手抄书?
此时,贺兰定心中所想的是刚刚见到的“生母”段氏。
段氏与他心中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非常年轻是一方面,这让贺兰定对于这个时代的早婚早育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最开始的时候,贺兰定觉得在丈夫死后就马不停蹄地改嫁,抛弃亲生孩子,带走大批财产的段氏肯定是个冷情冷肺的自私之人。
后来,段氏给族里送来二十几头怀孕的母羊,贺兰定觉得自己真该死,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段氏分明是个忍辱负重,父母爱子则为之计远,深深爱着孩子的伟大母亲。
可是今日一见,贺兰定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段氏似乎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孩子,甚至非常冷淡,隐约中还有一丝的嫌弃。
作为孤儿长大的贺兰定,察言观色几乎成了刻在了基因中的本能。段氏对于自己的那种态度,的确算不上热心。直到自己说出豆芽菜的用处,段氏才和颜悦色了几分。冰霜凝结般的脸出春雪消融一般有了笑意。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送了二十几头羊呢!到底为什么呢?
贺兰定百思不得其解。心道,怪不得上高中那会儿,自己那些同学们总是三天两头和父母吵架。果然,父亲母亲的心思真的很难猜想和理解啊。
遇到想不通的事情,贺兰定便将其打包放到一边不去想。凡事少为难自己,日子就会舒坦很多。这是贺兰定的生存之道。
无论段氏对于孩子们是什么样的感情,她给族里送来二十几只即将生产的母羊,解了部落的困境,这便是恩情。是需要铭记于心,加以回报的恩情。
“想什么呢?”一旁的阿史那虎头余光瞥了又瞥,见贺兰定眼神空茫茫的好一会儿,终究克制不住心里的好奇,开头询问。
贺兰定随口道,“想小羊羔的事情呢。”
三月四月天气渐渐回暖,小羊羔们也会接二连三的出生,部落里瞬时会变的繁忙而热闹起来。到时候,自己是不是该送些东西去斛律部落?可是,自己的频繁到访会不会让段氏或者斛律家不乐意?
阿史那虎头不知道贺兰定的复杂心思,提起即将出生的小羊羔,他一脸兴奋,朗声大笑,“哈哈哈,这几天大家出门放牧都随身带着毛毡口袋,就怕有哪个调皮的小家伙提前出来。”
毛毡口袋是用来装初生的小羊羔的。早春的气候对这些刚刚离开妈妈温暖肚皮的小家伙们实在太寒冷了,倘若有哪个小家伙在放牧的野外出生了,牧民便将它们装进随身的毛毡口袋中保暖。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小羊羔们陆陆续续地出生了,部落里整日“咩咩”声一片。族人们每日打扫羊圈,为羊圈铺上厚实干燥的羊粪渣子,竭尽全力为“产妇”和“新生儿”创造舒适温暖的环境。
然而,天不遂人愿。日子转眼到了四月,天气越发暖和,就在贺兰定准备洗个澡将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干净,为外祖父的寿宴做准备的时候。草原突然刮起了凛冽的寒风,蔚蓝的天空瞬时阴沉沉,冰豆子“噼里啪啦”从无尽之空落下。
因着小羊羔诞生而升起的名为“希望”的泡泡,在一场倒春寒中被戳得稀碎。
阴沉的雪夜,无星无月,天地混沌。巴掌大的雪花从无尽之空飘然而下下。部落营地中乱糟糟一片,族人们跑来跑去一刻不得停歇。似乎一旦停下,死神的镰刀就会割破他们的脖颈。
赶牛、拴马,从羊群中找出刚刚生产身体虚弱的母羊,将其赶去温暖的帐篷中去。
羊儿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恐地你挤我、我挤你,从彼此温热的体温中找到一丝丝的慰藉和安全感。
族人们想要将羊儿们赶去帐篷中度过这个寒夜,可它们死活不肯,惊恐嘶叫,拼命往羊圈深处躲。
它们既柔弱又固执。
雪才落了一会儿,羊背上就盖满了蓬蓬的积雪,马儿的嘴角则挂上了冰凌,气温越来越低了。
贺兰定站在帐篷外,看着乱中有序的营地,想要帮忙却无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