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万姿妈妈在逗她,却不晓得如何回答。
可万姿妈妈也不需要答案,连孩子都明白这不会成真。
她只是叹息着,一遍又一遍摸着女孩的发顶。
“你是我女儿就好了。”
万姿的眸瞬间红了。
我看她崩溃过很多次,但唯有此刻最惊心动魄。她全脸肌肉绷得几近扭曲,踉踉跄跄地跑下楼,眼泪在她夺门而出的霎那夺眶而出。
狂奔着,喘息着,她如同亡命天涯的孤胆逃犯,可泪水比步伐落得更快。我几乎追不上她,直到家附近的荒山顶上。
捂着脸委顿在地,她才真真正正痛哭起来。那种呻吟飘荡在夏夜晚风里,近乎野兽的哀嚎,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因为实在太疼了。
她终于明白过来。
妈妈不是不后悔生过她,是不后悔生过孩子。
如果可以换就好了,可以回炉重造就好了——
自始至终,妈妈爱的是自己的孩子。乖巧的,听话的,顾全家庭的。
不是她万姿。
这个夜晚,一直是我记忆的一部分。
蹲在她脚边,我很想舔舔万姿的脸颊,希望她能开心一点。可她一直埋头在掌心,歇斯底里的哭嚎逐渐殆尽,变成低低啜泣。
她对周遭都无知无觉,我为了保护她,还跟荒山上的野狗帮派打了一架。我赢得精疲力尽,却听见背后仍有响动。
是梁景明走过来,面色苍白,满头是汗,明显看见她才长出一口气。
在这巴掌大的小城,所有人好像认识所有人。但包括万姿爸爸妈妈,他们都在欢庆新的生命,只有他发现她消失了,疯了般四处找过来。
“我没有跟她吵架,真的没有。”
万姿慢慢擡起头,依旧泪眼朦胧,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他却听见了。
“我知道。”
甚至不需要她再多解释一句,他俯下身,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嘴唇熨着她的发顶,抚慰里带着痛心。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打架打累了,我身体变得很轻,仿佛重回绝育手术,医生给我打了一支麻醉剂。
在入睡的边缘,我擡眼望着他们,兜兜转转顿悟一个道理。万姿其实不需要我保护,她这个女人生命力堪比蟑螂,受多重的伤都能歇一歇,再度站起来。
更何况风浪再大,她都会在他的怀里痊愈。
就这样,以这个夏夜为,他们相持相依着,继续走过了一年又一年。
一切正如梁景明所说,慢慢地好了起来,尤其是他们的生活与事业。此后,万姿的公关业务延伸到整个大中华区;梁景明与人合开了间建筑师事务所,他们各自忙得有声有色。
同一时期,他买了一艘船。
在越南下龙湾,他们相遇的那艘船。
又是一个仲夏夜。
天色已经深了,舱体随着海面波澜,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仿佛低回呻吟。下龙湾仍是那片如画山水,不曾改变的,还有船中人。
室内陈设被重装过,吧台区域焕然一新。酒保也换血迭代,是梁景明呈来一个托盘,在万姿温柔的注视下。
椰林飘香,他们一种酒喝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