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祁连自己活下来,就是最好的办法。
五感渐渐消散,莫林吵吵嚷嚷的声音被起伏的水卷走,萧山雪只能看见正上方破了的一点点天花板,有些许阳光从里头投下来,在硝烟里形成一道光路,甚至有些忽明忽暗。他微张嘴唇,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燕宁站里的一张张脸从他眼前掠过,还有白羽,老秦,海妖里的人,最后是地塔里要他杀的和要杀他的哨兵和向导们。萧山雪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远离那个噩梦很久了。
这段日子左右已经算是苟且偷生,赎罪赎到头就该离开。
可是好舍不得啊。
萧山雪的意识渐渐飘散。
不救他,祁连会潜伏得很好,一直坚持到司晨带着援兵过来。回到燕宁站之后,他会有新的向导,说不定是个可爱又强大的女孩子,还会有像他一样憨批兮兮的熊孩子。
最好如此,最好这辈子就这样,从这儿就分道扬镳,祁连走他的阳关道,萧山雪过他的奈何桥,之前种种就算是孽缘,欠着的人情爱意就这么欠着,反正活着也是被旁人左右,还不如从此不再相见——
没错,不再相见,就当他当时被那块水泥板砸死了,祁连没有救他,他们从没有认识过。
……可是祁连好像真的很喜欢救人。
萧山雪拼着力气睁开眼睛,一片浓雾中莫林鬼目和064号翠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些蓄势待发的向导触丝像是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他们要吊着他不让他死,等着他撑不住屈服于本能向结合哨兵求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莫林说要让他亲手把祁连送上绝路。
萧山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水箱顶上结起水雾又倏忽滴落。
算了。
欠下的情还是还了吧。
被折磨得扭曲的面庞缓缓放松下来,萧山雪在深渊中露出了浅淡至极的笑。
另一边祁连伏在炭灰衰草中间心跳得像要爆炸,精神波动已经让他浑身所有的感官全都乱了套,泪水汗水涎水还有呕出来的苦水在脸上混作一团,紧接着就是致命的死亡压迫。
混乱之际祁连顾不得调整自己,强撑着意识拼命扯萧山雪,巨震的精神图景里灰狼几乎是哀嚎着把小肥啾护在前爪之间,而那个圆滚滚的小东西连翘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用尖尖的鸟喙轻轻蹭灰狼胸膛上的毛。
【球球,我们不打了,我马上就出来】
笨蛋祁连,说什么呢。
【我们不打了,你告诉莫林,就说我认输了,只要他放了你我马上出来】
【球球跟我说句话,就算你要回地塔我也陪你去,我们不回燕宁站了,去哪儿都好,你跟我说句话——】
【求你了!!!】
不回去了吗?
好耶。
萧山雪把触丝化作无形的向导力,顺着他和祁连的精神通路灌了进去,可这几乎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精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脑袋也沉到了双氧水里去。疼痛也好,呼吸也好,什么都不重要了,小肥啾因为短暂的呼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扇着翅膀仰着脖子清越地叫了一声;与此同时所有精神力在通路接合点的向导一侧开始凝结膨大。
【球球你要做——】
灰狼向半空中伸出爪子,而向导力源源不断,电光火石之际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涌前进、回旋冲击,064号的精神触丝紧紧追了上来,而精神通路也已经被拉伸到了极限,隐隐有了裂隙。
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什么都好,再决绝一点!
不要祁连了!
不要自由了!
什么都不要了,让祁连活下去!
萧山雪骤然呕出一口鲜血。
骤然四散的向导斥力汹涌澎湃地冲开了064号,祁连的触丝在断开的通路一脚踩空,拖着接合点本能地缩回精神图景。
灰狼的前爪扑空,人和狼都怔住了。
小肥啾消失了。
精神结合消失了。
祁连懵了一下,短暂寂静后图景受伤的痛楚席卷了祁连的所有感知,脑袋里像有一只横冲直撞上蹿下跳的豪猪,尖刺从里到外扎穿他的感知。身上像得了疟疾一样冷热交替打着摆子,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朝一边歪,而下半身却好似要沉到某个无形沼泽的最深处。耳朵里风声成了困兽咆哮震碎耳膜,而眼前的房屋和尸体竟然流动了起来,一浪一浪淹没日光。血腥混着各种各样的味道变得浑浊不堪,从喉头沾染舌根灌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又烫又辣,催泪弹高爆弹爆震弹破片榴弹似乎尽数在他身体里爆炸,哪里都不受控制。
祁连那些因为萧山雪的存在而躺平许久的向导触丝疯了似的扭动,在伤口处挛缩成坚硬的壳子保护起来,终于让祁连在激流中摸到了浮木,挣扎着从光怪陆离中析出一个真实来。
萧山雪掰断了结合触丝。
祁连在清晰的痛楚中再也寻不到他。
莫林似乎在吼着什么,可祁连压根听不清楚,头顶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一阵旋风卷起了他汗湿的衣服。
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天旋地转,树木晃得像马戏团里的长条气球,他的眼前没有一个不动的东西。祁连扶着掩体摇摇晃晃站起来,拿着微冲开了几枪,可没走两步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再去捡枪手指却怎么都找不到扳机的位置,就连千万次练习拔枪形成的肌肉记忆都走了样。
他爬不起来。
他想嘶吼,想嚎啕,最终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窒息濒死的咯咯声。任凭他狼王呼风唤雨,如今也不过是条中了神经毒素又狂犬病发作的野狗,躺在地上抽搐挣扎。他仿佛听见了重机枪的声音,127口径,还有熟悉的141狙击枪,他的向导用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