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信任的是谁呢?
你还是她?
你并不能完全信任她,依然心存疑虑,是因为那只小兽即使中意于你,却没有完全驯服么?
景略慢慢合拢修长的五指,温柔地把那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拢在掌心递过去:“又或者索性挑断脚筋、用链子锁住双腕、不让任何人接近,让她彻底完全成为只属于你的私有物?”
看着被景略放在自已手心的那片雪花,苻坚琥珀色的眸子里转过一丝阴鹜深沉的光,随即轻叹:“景略哥,她不是慕容垂,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没有能够影响大局的能力。”
“是么?”景略温和一笑,手搁上他的左胸:“文玉,你在怪我行事狠辣么,但人诚不自欺,你比我更清楚那些奏折的意义,氐人乃大秦的根基,虽然世间从来强者为王,但并非所谓汉家正统,自汉起独尊儒术,仁乃是一统天下必备的姿态,但是,一统天下,对内外都必须仁而不纵!”
以美色迷惑男人情感,使之为了美色误事的东西,谓之狐狸精。
寻常男人若是遇上此物,尚可以当作艳遇。
而之于上位者,此物威胁性则不下于洪水猛兽蚀骨剧毒。
上位者的心只有一颗,而人对权力和爱欲总是无限的,这两样东西永远只能得一样,从来天下霸者都必能舍爱欲。
项羽至情至性得虞姬,而失天下,刘邦冷血残忍,逃亡三次将妻子踢下马车,却得天下。
上位者身边可以有狎赏的玩物,发泄欲望的妾,传宗接代的正室,但绝对不能有狐狸精。
苻坚看着他搁在自己胸口的手,只觉得那只手抚住的几乎是自已的心脏。
他这些年处心积虑,劝农桑,修水利,减税赋,东征西讨,剿灭豪族无数,各族却甚安定,有反叛之心却无反叛之力,凭的就是一视同仁的和‘和戎’之术,从不歧视非氐族的他族人。
但是灭燕,和一般豪族不同,燕乃北方大国,人口众多,鲜卑人勇武又恋旧,强迫他们离开故土,迁入关中,为的就是断了他们的根,逼迫他们融入长安的各族,从身到心慢慢都臣服。
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实在太短,根本不足以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反而凸显出各种矛盾,比如思念故土的鲜卑人时常夜夜哭泣,和其他民众因风俗习惯不和而引发的各种治安问题,甚至
因为鲜卑年轻男女多肤白而秀颀而被贵族强纳的事件亦偶有发生,只是被人稍加渲染,已经足以让原本各族人和鲜卑人势同水火。
近日纳上奏章,皆是朝中元老重臣针对鲜卑人的弹劾和怒言。
他专宠鲜卑公主之事亦被虎视眈眈的有心人渲染得不堪入目,私下虽然派出暗卫诛杀了不少造事者,但是要求贬杀清河和慕容冲的奏折却丝毫不见减少,让他压力颇大。
但他知道清河那样桀骜的心性又怎么肯被狗禁,这么些日子,她嘴上虽然一直不肯松口,却仍旧愿意让他抱,亦是因他料定她心中有情。
这次事件,且不论她究竟是真的想逃或者被诬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景略竟然亲自向她出手,足以代表朝中风向。
他若要留下她,便要做出姿态,安抚下朝中众人的怨气,那场鞭刑他早已严令行刑手不可下重手,只做样子,否则五十鞭足以要了她的命,却不料最后那十鞭宏儿竟然会要求亲自动手,辞令严密的令他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无法拒绝,更不能拒绝,宏儿身后是众多正统宗室。
“文玉,你当然可以留下她,她这一生都不可生下你的子嗣,所得封号至高不可过嫔,需谨言慎行,不得私下结交嫔妃,死后不亦得入帝陵……。”他看着景略的指尖慢慢抬起,一丝丝凉意却掠进他的心间,他忍不住一把扣住景略的手,仿佛那样就能阻止什么一样。
景略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几欲握碎他手腕的力道,极其温柔而盅惑地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不过是个女人,天下一统后,你要多少美人没有,彼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飞得再高的鸟儿,也终会收了她的傲气和翅膀蛰伏在你的手臂上,驯兽,并不是柔情如水即可,牺牲总是必要的。”
牺牲总是必要的……
苻坚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复杂,丰润而色泽淡薄的唇紧紧抿起来。
景略的目光随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轻描绘着近在咫尺那张沉思深邃的脸庞,最后停在符坚的唇边,眼神微温。
十多年,他看着面前的人儿日益的坚毅而成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知疫倦,不懂停留,绝不示弱,夺路狂奔的刀锋少年模样。
却一步步地实现着他当初执着地请回自己时掷地有声的承诺——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曾经记忆里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在说这四个字时完全不见丝毫少年豪侠的轻狂,深沉锐利得让人心尖微痛,可是那紧抿着丰润而柔软的唇看起来却依然带着孩子气。
竟让彼时的他忽然来了兴致,与那刀锋少年一起背起那四个极其沉重的字。
仙游师傅曾说他才高而心寡,冷血无情,不过是这个世间能引起他兴趣的人太少而已,如此无趣的人生啊,自然比较珍惜那能让他心尖发疼的有趣的人儿。
“景略哥……”
看着面前的人略略避开的尴尬的脸,景略也不强求,收回手:“文玉,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真是长大了,连碰都不让碰了么。
“赌?”苻坚挑起剑眉。
“是的,如果你赢了,我就不再反对你留下她,如果你输了,那么……”景略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她就要交给我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