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流沙际
天色渐变,淅淅沥沥下起雨,浇散了林间氤氲的菌丝毒雾。萧文忌惮隐隐绰绰的鬼影,带着警卫在白雾外兜圈。
雾气既散,萧文当空挥手,带着一队警卫举枪入林。枝叶渐茂,雨意朦胧,林木之间一只只薄匣棺材仿佛半悬空中,令人不寒而栗。
忽而一棵巨木映入眼帘,千年银杏旁边,一座刻着浮厝林三个大字的双面牌坊清晰可见。在浮厝林中惶惶绕了半日,终于要走出这一片鬼打墙了!
萧韵如怕极了前晚长满了白毛的“女尸”,寸步不离萧文的身边,紧紧抱着哥哥的胳膊,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好在白天里的浮厝林似乎一切如常。厢房、牌坊、正门没有一丝异状,就连她留下的线香和石磨都一如前晚。白毛浮尸早不见了踪影——只有双面牌坊下的两只石狮子下,落了薄薄的一层白雾。
“奇怪晚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萧韵如抬眼四望,却发现不远处的地上,露出一角熟悉的裙摆。
“白毛女尸!白毛女尸又回来了!”她回身扑到哥哥怀里,吓得瑟瑟发抖。
早有警卫举枪上前,声音发颤:“局长,这这好像是大帅的四姨太。她她好像不成了!”
萧文和萧韵如同时一惊,三步迈作两步赶过来。
阿黎平躺在地,一动不动,雪白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连胸口都看不出一丝起伏。
萧韵如在天津上过女校,学过两年半的医科,救死扶伤的本能涌上来,松开哥哥的手跑了过去。
她趴在阿黎胸口,细细观察她呼吸,又抚她脖颈,掀开眼皮,看她舌苔。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片刻后,萧韵如“咦”了一声。
萧文问妹妹:“怎么了?”
萧韵如却低下头,晃着地上的阿黎轻声唤:“醒醒!谢姑娘你醒醒!”
阿黎没有受伤,也没有死掉。只是眼皮肿起来,似乎哭得倦了,沉沉睡着。
萧韵如猜测没错。
几声呼唤之后,阿黎缓缓睁开眼睛,恍如仍在梦中。脸颊上似乎仍留有曾老祖的余温,鼻腔里也残留着熟悉的味道。
只是处处都不见曾老祖的身影。
萧韵如一脸担忧地将阿黎扶起,迭声问:“你还好吗?”
阿黎头痛欲裂,勉强撑坐起来,朝怀中低头一望,立时遍体生凉。
费尽全力找到的通天鼎,再一次不见踪影。
阿黎瞬间清醒,昨晚的记忆一一回来。浮厝林里,石家带来的颂骨帮在菌丝毒雾里互相残杀,帷帽女子却丢出数把油纸伞,生生将石云飞救了下来。
她去追和帷帽女子交手,原本占尽了上风,眼看就要将她一箭射穿。
却忽然间头晕目眩,陷入了曾家覆灭那晚的幻景中。
前情后事略一思索,阿黎何等聪明,立刻明白症结所在。
“我中了毒。”阿黎一跃而起,想往浮厝林中冲,“下毒者必是我身边之人,要立刻找到玉家兴,提醒他颂骨帮余孽”
话还没有说完,数名警卫却一拥而上,牢牢制住了她的动作。
萧文冷冷看着阿黎:“绑起来。”
“你伙同浮厝林里的假大仙,明里守浮厝林,背地里却在炼不化骨,以美色诱惑玉大帅。自大帅入主西安城以来,总督府始终有内鬼报信,不必再贼喊捉贼,你才是真正的颂骨帮余孽。”
总督府遭袭,石家现身的时候,萧文却在浮厝林中见到了长满菌丝的陈尸。谢二和林师父被他当成了颂骨帮同伙,前晚险些被一起关起来。
一夜之间种种变化,偏偏萧文和萧韵如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玉家兴说上一句话,更遑论搞清楚现状。
可她刚想开口,却被萧文堵住了嘴。
前一天晚上刚刚见识过谢二的能言善道,萧文深受其害,哪会给阿黎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走!”枪口抵在阿黎的后背上,萧文冷冷道,“你既然知道大帅在何处,便带我们去。等见了大帅,再看他如何处置你。”
阿黎刚刚醒转,脚下不稳,身子轻晃了两下,却被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扶住。她侧头看,见萧韵如抿着唇,一脸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韵如小声碎碎念,“但我过来一看,你呼吸平稳心跳有力,明明就是睡着了嘛。”
她不是睡着,她是中毒。但怎么可能呢?她自己就极擅用毒,怎么会连一阵怪风都招架不住?帷帽女子在菌丝白雾中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影响,又是如何做到的?
到底是什么毒呢?阿黎替自己把脉,脉象从容和缓,不细不洪,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毒,让她自己都查不出来?
阿黎盘算形势想得出神,指尖从袖底慢慢摸出一根细钉,在腕上的绳子上细碎地割着。
心里也隐约浮起担忧。
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通天鼎,不过一夜时间就在她手上丢了,玉家兴又会怎么想?
他会信她吗?
浮厝林中,玉家兴久等阿黎不至,心情渐渐焦灼。眼见天阴雨落,菌丝渐渐稀薄,玉家兴估算了时间,不愿再等,从树上滑下。
林师父紧随其后,旱烟杆一伸,拦住了玉家兴的去路,笑眯眯道:“毒雾未散,大帅止步。”
林师父始终在浮厝林,既没见到玉家兴和阿黎并肩而战,更不知道他们两人已坦白交底,只当谢二和阿黎在浮厝林里另有安排,便想尽办法拖住玉家兴。
“我担心阿黎安危。”玉家兴道。
“是担心她,还是信不过她?”林师父笑眯眯,说出的话却精准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