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石家家主于三十生辰当晚订婚的喜讯,终于从雁门城传到了西安。
石云飞握住春榆的手,冷静解释:“我必不会委屈了你。在我心里,你就是妻。”
春榆却将手轻轻抽了出来:“侠盗宋飞在北平落网,玉家兴监斩行刑,年后就会押送到西安城。”
在他心里是妻子又有什么用?谢春榆必不会留在雁门城里,日日等在他给她精心布置的鸟笼子里替他生儿育女。
她是谢家家主的姐姐,自有谢家血脉要教养,怎么可能委身去给别人当妾?替爹娘报仇、买回谢家祖宅的心愿许了十几年,春榆还等着和弟弟一起回到云水漳州港,重新做起以前的海商。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石云飞握住她手臂,“我自然是你的丈夫,谢二的姐夫。你想要玉家兴的项上人头,等我割下来送给你当生辰礼。你想要谢二继承谢家,等我拿到白银之后,替你教导他懂事,何必和曾家余孽混迹在一起?”
春榆却垂眸不答话,被逼问烦了淡淡说一句:“我不是你的人,我是谢家的人。”
冠爹娘的姓,留自己的名。
眼前已是荒坟野冢,寂静无声,如果他和她之间再不说话,气氛更加难熬。
石云飞知道谢春榆脾气,知道只能他自己低头,无奈平复平复了一下心情,四周望了一圈:“呵,这是谢家机关吗?”
谢家与荒坟有什么关系?春榆知道他在没话找话,想了想,还是说:“这片坟地始终走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上了鬼遮眼的幻术。”
远处隐约可见灯影闪烁,两排微光灯笼晃来晃去,极有可能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城中城。
两人顺着荒坟的间隙朝着光亮处走,却怎么也走不到。
一路始终不见谢二和玉家兴,极有可能被捷足先登。石云飞从怀中掏出白磷纸,又摩擦出一片火星。春榆明明已经驭风将火星扇远,兜了一圈之后却又回来。
“也太邪门了点。”石云飞叹,“荒坟野冢,碑刻无字。满山坟堆里孤魂不散,也许都躲在坟头里障眼拦路。这样看来,可能得等到天亮才能走到了。”
他们走了许久,天色始终未亮。石云飞心里渐渐没底,偏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秦腔的嘶吼,在这荒坟野冢中渗入骨髓般骇人。他们距离街市尚有一段距离,没见到血社火唱起时从天而降的各种刀具,只远远听到凄厉的秦腔唱段。
石云飞侧耳听了片刻,眉头一皱:“这是易俗社的《血溅鸳鸯楼》。”
隔了片刻,又说:“这是榛苓社的《破方腊》。”
两人相识便是因为戏班。升平署档收录了从古至今的戏本子,一向是石家老太太的心头宝。石云飞从小看戏,天南地北的唱段俱都滚瓜烂熟。
只是
“城中城中竟还有戏班,”石云飞忍不住疑惑,“谁有那能耐在城墙里养一个戏班子?”
春榆默默点头,回忆起石老太太那么喜欢听戏都没有专门养戏班。两人相遇时的那出《穆桂英破天门阵》还是请了外面的戏班入府唱。
不然她也没那个机会见到石云飞。
想到《穆桂英破天门阵》,春榆忽然心有所动,哼了两句出来。水浒里一样有阵法,兀颜光的太乙混天象阵,不得靠九天玄女来破阵?
如果是阵法不是幻术,那倒简单了许多!
春榆一把扬起油纸伞,踏在伞柄上,被石云飞旋了数转直飞冲天。自高往低看,东倒西歪的墓碑和坟堆错落交织,看似杂乱无序却又始终相连,每一处倾斜和崎岖仿佛自然随意,实则真的如同迷阵一般。
如果他们老老实实顺着坟堆之间的缝隙去走,就真的陷入了迷阵中,怎么也走不出去。
想走出去,恰恰就得踏墓碑,翻坟堆。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不会被迷阵困在荒山野坟中。
既是如此,那破阵的方法就简单了。石云飞抬脚便踹,将挡路的墓碑踹了个粉碎。
偏这一脚,让他察觉到了不对。
“这不是石碑。”石云飞蹲下,伸手捻了一把被他踹碎的石块,一捧白灰从指缝间飞走,涅灭风中,“陶土捏的。”
陶土捏碑,脆弱不堪,保存不久。对不起祖宗先人,自然不可能是真的。
石云飞恍然大悟:“碑是假的。”
碑是假的,坟自然也不是真的。
“这是一片假坟,也是一座假城。咱们尚未接近城中城密室,眼前这坟仍是四大家设下的机关。”
既是机关,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石云飞再无耐心,抬脚便踹,将迎面的墓碑一只接一只踹碎,生生踹开了一条直往街市的路。
这次行路终无阻碍,顺利走到石门边。
两人绕着石门看了一圈,石云飞伸手试了试石门的质地。
既沉且坚,门楣门框门额俱为光滑的花岗岩,整块雕成一体成型,在这陶泥假碑假坟的古怪街市上显得像是天外飞石,处处格格不入。
门倒真不是假门。只是推不动,也打不开。
两人端详假门片刻,继续往前走。他们二人第一次来到这条古怪市集,一边端详道路两边的环境,一边在心里思索。许是清晨太早,街上空无一人,但货摊却已一一摆了出来,店肆林立,货物琳琅。
一路到底,便是矗立到顶的高耸城墙。
“前面没路了。”石云飞转身,“只有这条街市。”
看似灯火高涨热闹繁华的街市,因为空空荡荡没有人影而格外阴森恐怖。行止间,四面八方好似都有幢幢人影,待要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头顶两排红白灯笼随风轻摇,在地上留下晃晃悠悠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