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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第1页)

然待她赶到县衙,入目见梁柱上悬三尺白绫,吴竟已上吊自尽气绝身亡。

他垂丧着头,眼珠凸出,死不瞑目。面前的公案上平铺一张纸,上面笔走龙蛇写着四个大字:刁民杀我。墨迹洇开,衬着素白生宣,森然疗人。

虞愔把那张纸拿在手里,辨不出笔记,再看吊死鬼一般的吴竟,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蓄谋他杀,此刻已成了无头悬案,理还乱。而手中那张单薄的宣纸更像是嘲讽,似乎早已知晓她前来取证,偏不让她如愿。

县衙外围聚了不少民众,有的鹑衣百结,口出污言秽语,有的荷锄而归,胸臆间郁结块垒。

山雨欲来,穿堂惊掠的疾风之中带有一丝土腥。虞愔叹一口气,转身走出县衙。

雨打梨花(一)

吴竟死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寻常。除了与一切证词失之交臂,所做的努力功败垂成,她更于其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意味。

蛰伏在暗处的人选择弃卒保车,吴竟死了,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

雨开始下,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孟春的雨,少见有这样急切的。一时霈泽云郁,江皋浪号,黎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从县衙里走出的虞愔。

突然一彪形大汉目色不善,手中的铁锄狠命向虞愔螓首挥去,口中大喊:“建康来的官差逼死了县太爷,是要毁尸灭迹死无对证啊!东湖完了!咱们都完了!”

铁锄方才举起便被陈至一剑斩为两段,没人看见他是何时出的剑。

民心本就激动不稳,为陈至的暴力所震慑,悄寂之后,爆发新的狂潮。加之人群之中混有闹事煽动者,一时间钯钉镰刀、乱石钢镖纷纷朝虞愔身上招呼,比骤雨更疾。

陈至挡在她身前,身似惊电,剑光如雪。

春水猛涨,河道不堪承受,引发春汛。空山中时时听闻激湍决堤之声。

泛滥的涧流一汩汩流淌至脚下,汇同雨水形成大滩泥泞。陈至和虞愔背抵着背,站在暴民包围的中心。

他的额发被大雨浇湿,凌乱地一绺一绺黏在耳际。持剑的手峭腕青筋暴突,雨水和血水一并从霜刃的血槽间淌下。虞愔遍身淋漓,形容亦好不到哪里去。

陈至背对着她,低声说:“阿愔,这些庶民里混进了盐帮的人,他们市侩狠辣,视律法如无物,且人数众多,有些棘手。你先走,我在此抵挡一阵。”

虞愔听出他话里已微微带着气喘,心中万般不忍,铮然拔出匕首,却在看见自己细弱的手腕和生锈的匕尖时,一阵悔痛无力。

她能做什么呢?她不会武功,徒然拖累陈至而已。

“师兄……”她低唤,陈至见她迟徊,心中焦急。一面竭力抵挡要命的铁器,一面沉喝一声:“阿愔,走!我向东边突围,掩护你离开!”

建康城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碧纱窗扑袭进裹挟凉意的雨丝,风雨令薄如蝉翼的窗纱发出簌簌细微的抖动。

暖室内,鸾足灯长明,南衡将手上的密信扫过一眼后,把字条移近博山炉。沉香紫烟,蒸润炉身镂刻的精工花鸟,字条沾了火星,遽急焚燃起来。

火苗将将舔到手,他把最后一截也丢进鬵里,字条蜷曲,焦黑,再到化成飞灰不过一瞬。火舌吞没的最后,隐约是一个“柏”字。

他放下手,皓白的缓袍拖曳至地,袍角边伏跪着孙辰。

“我要去一趟东湖。”他淡淡说。望向隐没于夜幕的无边春雨,只见一片漆黑。室内极静,墙檐似乎不能将风雨声阻隔,沙沙梭梭,穿堂入室。

“即刻便动身。”

“公子!”孙辰罕见地出声阻拒,却被南衡截断。“你不必跟着了,禁庭和枢密院都有许多人虎视眈眈,你留下来,易容成我,且去顶替几天。”

孙辰一愣,“公子的那些经世之道,属下只怕应付不来。”

南衡一振袍袖,“事出紧急,我已想不到另有何人能够代我,你自小长在南府,跟着我,熟知我的习惯和喜好,我是放心的。”

“孙辰,一会儿我作政论一篇,凡衙中报事,你皆据此以笔墨应对,少开□□言。我至多——”他掐指估算,“十二日辄返。”

“那公子的安危呢?”孙辰急道。

南衡已然提笔落墨,“你只管周旋好朝堂,我的安危,心中有数。区区盐帮,还不至非要以利器御之。”

夤夜冒雨,策乌骓马,快马加鞭,昼夜不歇。

经五天四夜,南衡据柏会密信上的指引寻到东湖县东郊一草庐旁。

烟雨不歇,林瘴浓重。他已乔装成乡野村夫的模样,戴一斗笠,半遮住面容,通身乌蓝粗布麻衣,蛰伏在矮坡灌木林后。

南衡瞳色极沉,隔着雨帘迅速四顾之后,他心知草庐周围少说聚集了十数个杀手。

这些人都是盐帮中人,落草为寇,杀人越货。此时淬毒的暗器已携在手间,只等一个讯号。

他们潜伏的方位,已完完全全罩住草庐的生门,茅屋在风雨飘摇间,宛如一座死牢。莫说是活人,恐怕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如果虞愔在唱空城,这些江湖上的黄汤辣水怎会屏息凝神严阵以待?那便是,她困在里面了。

他的心,从没有一刻似现在这般焦躁如蚁啮。生杀予夺的暗号像悬顶之剑催命之鼓,也许下一刻就会万刃齐发,庐中之人,绝无生还。

他不信,虞愔会遇险。一路上的雨打风吹铁马冰河都在催发他心底的声音——她不会有事!

她一贯聪慧,可把自己逼上绝路,又确然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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