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忍俊不禁道:“你现在不就知道了。”
“瞧他那架势,是要打死我才肯甘休!”李晟狼狈地在那姑娘的裙下翻了个身,用扇子遮着脸,一点一点往一旁的楼梯挪动,“若存,你挡着些,莫要让他发现我。”
楼梯旁就是一扇云窗,两层楼不算高,跳下去难免会伤动些筋骨,但总比被闻燕雪抓了好。李晟正一点点地挪动着,忽听得争执声戛然而止。
他心中害怕,但又好奇,于是将挡脸的折扇拿了下来。
饶是闻燕雪的脸再怎么俊俏,但眼下四目相对,就连对方脸上有几道褶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管再怎么俊俏的人,也有了几分恐怖。
李晟抖着手推了推他,没推动。
闻燕雪的目光被他手中的扇子吸引了过去,扇面上龙飞凤舞地题写了一首风华流丽的艳词。
他忽得攥紧了李晟拿扇子的手,五指渐渐收紧,似是要勒断他的腕骨,只听他冷声道:“这是你写的?”他眼中威胁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李晟强忍着手腕上传来的钻心之痛,哆嗦道:“是、是我的。”
“那这个呢。”闻燕雪从袖中掏出一方带有兰麝熏香的绣帕扔到他脸上。李晟忙拾起来一看。绣帕上几排清秀的簪花小楷,用清涓白水线绣了的,缠绵悱恻,哀婉柔靡的情诗,俨然是他自己的手笔。
见他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闻燕雪冷笑一声,“既然你亲口承认了,那也算不得枉杀好人。”
“什么意思”李晟话还未说完,只见闻燕雪当胸踹来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这一脚踢得毫不留情!他在地上翻个好几个滚,疼得眼冒金星,喉间涌起几分腥甜。
“住手!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不待他说完,闻燕雪带来的人蜂拥而上,沙包大的拳头雨点般朝他砸了过来,未出口的话被痛呼声压了下去。
“你就是皇子王孙又待如何?”闻燕雪凉凉道,听他语气,分明是知道的意思。
“齐明!”王若存脸色难看得很,忙上前阻拦。
青楼内乱作一团,呼喊与惊叫齐飞,姑娘们个个被吓得花容失色,遮了眼不忍再看。
这场闹剧最终草草收尾,王若存在禁军领有差事,他叫了那日当值的巡城指挥使来才堪堪将去了半条命的李晟救了下来。后来李晟才知道,他是被自己那胆小如鼠、无甚担当的堂哥李微出卖了。
闻燕雪的妹妹闻姝乃是京中第一美人,平日里鲜少抛头露面。只有那么一次在一场赏花宴上露了个脸,李微就像失了魂一般念念不忘了。但闻家嫡长女又岂是他一个不得势的皇子能攀附得的?李晟只当他是一时兴起,迟早会知难而退的。怎料他听说闻姝平日里好吟风弄月,与京中的贵女们常交游酬唱。便哄得李晟在一方帕子上题写了一首诗,他并未说明要送予谁,李晟就只当他要送给哪个相好的姐儿,便爽利地应下了。
李微喜滋滋地拿走那帕子时,又岂会料到有今天这一出祸事。
李晟白白挨了一顿揍,一肚子的委屈无法说出口。前因后果水落石出后,闻家也只是差人送了些不菲的欠礼,他哪能期盼闻燕雪会亲自上门赔个不是。
闻家起于刍牧,跟随大雍开国皇帝,以从龙之功受封,累世公卿。起初天下灾兵数动,贼因乱割据,民不聊生。大雍尊宣皇帝之谟训功烈,起兵于大泽,平定祸乱,复失地,却其外寇。救万民于水火,天下方才承平。
与李晟这些整日在京都吃喝玩乐的纨绔不一样,闻燕雪自小便随祖父远征塞北,在边关摸爬滚打,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圣上对闻家盛宠不绝,对闻燕雪这个年轻的将才更是赞不绝口。无外乎他能在京中横行而无人敢触其霉头,称他一声跋扈将军都不为过。李晟还是皇子时,常由李微带着,和京都里数得上名号的二世祖们一同眠花宿柳,沉湎酒色。在他父皇眼里,他的用处自然是比不得闻燕雪,那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他若是真要讨个公道,才是惹祸上身。
王若存来看望他的时候,李晟歪倒在软榻上,有三两美人陪侍,端茶倒水,还有一个美人正用纤纤素手揉着他的胸口,过得好不恣意快活。
王若存失笑道:“害我白担心一场,你这伤养得还挺滋润。”
李晟闻言,将胸口的衣襟一敞,在一片白皙细腻的皮肉上,横亘着一块碗大的淤青。王若存便不再言语了。
两人又是一番唏嘘,又是一番感慨。李晟握着那美人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感慨道:“冤呐,我连京中第一美人的手都没摸着,更不知道她长得是丑是美,就被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回忆起那天气势汹汹的闻小将军,端的是肤白貌美,一嗔一怒皆活色生香。
“不过……”他话锋一转,摸着胸口,语气飘忽道:“既然她哥哥长得那般貌美,想必她自己肯定差不了。”
王若存的桃花眼犹如潋了一池春水,眸光微动,“怎么?这就惦记上了?他揍你一顿,你还看上了人家不成。”
李晟回忆起闻燕雪揍人那股狠劲,后背冷汗直冒,他摇了摇头,皱眉道:“我可不搞你们断袖那一套,就算他是个天仙我也不稀罕。”
王若存荤素不忌,男女通吃,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又说了些其他,将这话头扯了过去。
自那以后,李晟虽有心与闻燕雪冰释前嫌,怎奈人家连半点余光都不屑分给他。在朝堂上,也只是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一身绯罗朝服笔挺,梁冠云履,锦绶玉带。在一群垂垂老矣,鸡皮鹤发的大臣中,宛如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俊秀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