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存也收起了适才的顽笑,“死的人恐怕也不止这些,这些牙牌多少还能让未亡人留个念想。”
战场刀剑无眼,无名无姓之鬼又岂止这些?又有多少人青山埋忠骨,无处可还乡?那些逝去的,终将如苍云息影,物外行藏。
正当闻燕雪带着他的兵要入城时,随行的钦差骑着马自他面前经过,居高临下道:“把兵器呈上来。”
闻燕雪却看也不看他一眼,那人声音骤然拔高,“武将进京,皆去甲卸兵!闻三关,你是要谋逆不成?”
闻燕雪恶狠狠地抬起头来,李晟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他们阔别未久,闻燕雪与之前相比没有多大的变化。面庞更瘦削了一些,整张脸不修边幅,眼角因几日的不眠不休而微微泛着红。
“别这么叫我。”他冷静地说道,然后将背后的剑和枪尽数解下来。那人接过后,瞧也不瞧他一眼,骑着马扬长而去。
天地尚有情,细雪洋洋洒洒,铺就满城素缟,这世间仿佛就剩了黑与白。最后那队人影消失不见,李晟才回过神来,他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些什么。
直到被王若存送回宫的时候,他仍旧是怔怔的,心魂好像随着闻燕雪一起同去了。
王若存轻轻地在他脑门上一弹,语气揶揄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晟揉了揉被弹的地方,实诚道:“在想闻燕雪。”
“你自身难保,不想想该怎么应付二殿下,居然还有心思想其他人?”
李晟讪讪道:“你说的在理。”
王若存提着一盏灯笼,上面的好像还画着什么雅致的花样儿,估计又是哪个钟情他的小宫女偷偷送给他的。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宫道上,昏黄的一团光晕照在地上,晃晃悠悠地照亮了王若存半张脸,他那双狭长柔美的桃花眼在这暧昧的光影中,多了一份别样的情绪。李晟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平日里没什么人踏足,也难怪二皇子如此有恃无恐。
“齐明。”
身旁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李晟也跟着停下来,不解地回首看他,见王若存一言不发,只是眸色深沉地紧盯着他。
李晟道:“你怎么了?”
王若存忽然步步紧逼,李晟心中忽然有些害怕。他往后退了几步,王若存就上前几步,直到退无可退,他才战战兢兢地望向王若存,咽了口唾沫,艰涩道:“若存,你这是怎么了?”
王若存低声笑道:“你可知道男子和男子之间要怎么做那档子事?”
李晟摇了摇头,他觉得今日的王若存和往日的不太一样,眼神比以前更可怕了些。
“不知道。”
“那你可知道,你二哥想对你做什么吗?”
李晟僵硬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觉得今天的王若存真是奇怪极了,他梗着脖子点点头,“大概知道一些。”
王若存的目光从他衣领处掠过,又在他周身游走,李晟被他看得很不舒服,撇开脑袋不去看他,“今天多谢有你陪我回来,我就先回去了,不然母妃要担心我了。”李晟飞快地说完,也不等王若存回应,正欲拔腿就溜。
王若存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李晟心跳如雷,声音骤然拔高道:“你想要干什么?”
“把灯笼拿着。”他眨眨眼笑着说道,随后把绘着双鲤嬉水的纸灯笼递给李晟。
他的力道有些大,手指在李晟的手腕间意味不明地摩挲着,李晟后背一寒,就像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王若存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刚握过李晟的那只手,鬼使神差地凑在鼻下闻了闻。
碧桐
闻燕雪的归京无疑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一颗石子,京城这潭浑水,表面上无多大波澜,内里却是几股暗流在汹涌。就连二皇子也好些天没来找他的麻烦,李晟战战兢兢了几天,之后才从一个小太监那儿打听到,原来是文仪皇贵妃下了令,这些天不许他出去惹是生非。正是紧要关头,凡是与此案有牵连的都夹起尾巴做人,哪里敢行差踏错半步。
李晟得了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才有时间沉下心来细想一些事情。
他母子二人住的地方虽偏僻了些,却胜在清幽。后殿荒废许久,绕过一方芜秽的荷花塘,便是一个旷废已久的园子。春夏之际,草木蔓发。偶尔会有一些绿意越过颓败的矮墙探出头来,平日里没什么人到这边儿来。
他驾轻就熟地越过矮墙翻了过去,园中枯败的草木覆盖着一层薄雪,呈现灰败之色。
满园都是高大耸拔的梧桐木,光秃秃的枝干疏疏落落地筛下几片阴影来。
他晃悠悠地踩着一条小路,穿过一块儿豁然的石门洞,在一处已经坍塌了的石柱前靠着坐了下来。
他曾经听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人们闲时碎嘴,说这座园子在很久以前是住过一位皇妃的,还颇受恩宠。美人身子骨瘦弱,皇帝便为她大兴土木,建了这么一座园子,园中草木随四时而变化,养息节宜,裨补先天不足。怎奈佳人早逝,皇帝悲痛欲绝,就下令将这座伤心地永久地封锁了起来。日久天长,这儿就荒废了。
李晟摸摸索索,从一旁捡了根小树枝,把枯叶折了,变成一根光滑直溜的棍儿。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在地上画了个小人被关在大牢里,面上挂着两行清泪。
三皇子如今尚在天牢中,他失势的事在朝中几乎无人不晓,像是有人故意要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闹到最后不得不以最糟的结局来收场。李晟想不明白,他烦躁地摸了摸脑袋,又在旁边画了个张牙舞爪、凶巴巴的小人,与之前的那个小人之间画了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