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里的水换了三遍,才把身上的脏污洗干净。他泡在干净温热的水中不肯出来,闻燕雪垂眼看了看他,将一件簇新的寝衣放在一旁,然后转身出去了。
李晟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但现在也由不得他了。他擦干身子后走了出去,闻燕雪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似乎已经睡着了。
李晟不安地扯了扯衣领,四下张望着。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还不过来,要我去请你吗?”
李晟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闻燕雪躺在外侧,想要睡床就必须要越过他。他赤着脚踩在脚踏上,双手撑在另一侧,上半身想要越过他。正当他小心翼翼之时,闻燕雪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你!”
床上之人忽然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李晟被他吓得不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差点撞到闻燕雪的额头。
闻燕雪按着他的肩膀,以防他再次乱动,他露出森白的牙,冷声道:“一惊一乍地做什么?我难不成会吃了你?”
这句话没从闻燕雪口中少听过,但每次都被他吃干抹净了。
李晟摇了摇头。
闻燕雪道:“你不愿意和我说话?”
李晟再次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闻燕雪捏着他的下巴,想让他直视自己的双眼,他不满道:“这是你回来之后与我说的第一句的话。”
李晟刚想辩驳,闻燕雪却双眉紧蹙,堵住他的话道:“你不是不怕我了吗?为什么不敢看我?”
李晟无力道:“侯爷想要我说什么。”他顿了顿,嘲讽道:“差点忘了,劫后余生的第一件事应该谢谢侯爷饶我一命。”
闻燕雪道:“你与那叛党一伙儿,确实是死罪。”
“侯爷。”李晟觉得此景此景无比荒唐,他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一切不会都是你安排好的吧,根本没有什么账簿,那都是你故意放出的消息混淆视听。”
闻燕雪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些东西,“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李晟尴尬地撇过脸道:“能不能换个姿势?”
闻燕雪干脆地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李晟规规矩矩地躺在他身旁,两个人肩并肩躺着,心思却是迥然不同。
“侯府都是你的人,凭他一人怎会贸然闯入,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让他闯进来的,后面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闻燕雪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闻燕雪轻轻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北燕有雪
“傻子。”李晟喃喃自语道,“我不就是傻子吗?我如果不是傻子的话,怎么会被你耍得团团转,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闻燕雪沉默不语,李晟就当他无话可说,“进忠公公和闻姝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我现在是身不由己了些,处处受限,但这条命的来去还是在我手心里,你”
旁边传来沉重均匀的呼吸声,李晟一瞬间就泄了气,他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这人却一点都不放在眼里。他的所作所为,还有“豪言壮志”,在闻燕雪眼里一定很可笑。
屋里仍旧一片亮堂,烛火燃烧着,泪痕流淌。没有闻燕雪的许肯,下人们也不敢贸然进来吹灭灯火。灯盏里的烛油汪汪一片,像是夜幕下的一块琥珀,倒映着摇曳的烛火,亮得有些朦胧梦幻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闻燕雪睡着后的神色并不好看,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蹙着,眼下有些发青,可能这几日他都没怎么睡觉,把精力都花在怎么抓他上了。
李晟闭上眼休息,身下是柔软舒服的锦被,还是用熏香熏过一遍的。在外面吃了几天苦头的李晟,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些难能可贵。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别无他因,烛火太亮,他根本睡不着。
他坐起身,越过闻燕雪想要下床,可他才刚支起半个身子,闻燕雪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有片刻的迷茫,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他反应极快,立马把目光转向李晟,语气关切道:“怎么了?”
李晟心里骂道,你这个逼人,装什么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闻燕雪的目光才渐渐恢复清明,李晟也骂够了,心中这才平复了一些。
“烛火太亮了,还是熄灭一些吧。”
他原以为闻燕雪会叫下人进来,结果他定定地看了自己一会儿,翻身下床。他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将灯纱摘掉,一一熄灭烛火。最后只留了一盏灯,是他见过好多次的银雀灯。迟迟与他说过,这是闻燕雪母亲陪嫁时带来的老物件。
她的东西大多留给了闻姝做陪嫁,闻燕雪只留下一两件做个念想。他将这盏灯搁置在床边,空中弥漫着灯油燃烧的淡淡香味。闻燕雪直接用手捻动着灯芯,将最后一丝光熄灭了。
他躺在李晟身边说道:“有什么留着明天再说吧,要骂也好怨也罢,今夜先好好休息一晚。”
这番体贴的话可不像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许是鼻间弥漫着的灯油香与棉芯燃烧的味道交织混合,有安神的功效。闻燕雪的声音低沉轻柔,如同这灯油香一般,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舒适,李晟很快就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这一夜睡得非常安稳,什么乌七八糟的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大天明,他睁开眼,一眼看到的就是闻燕雪近在咫尺的俊秀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