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和郭敞坐在篷子里说话,这小船看着随像是民间?寻常渔家用的轻舟,实际还是皇家富贵。中间?的小篷并不是常见的材料,顶上镶嵌着一块又一块的方形‘明瓦’。所以即使是这样狭窄遮蔽的空间?里,也有?足够的光线,不会看不见。
明瓦就?是将大蚌壳的外?层磨去,得?到内里浅色、半透明的部分,打磨的薄薄的。这样既防风防水又不遮光,就?是东西费工难得?。不过,所谓‘费工难得?’,对皇家来说就?无所谓了?。
此时?荷花荡深处,周围有?荷叶丛遮光,再?经过这明瓦,光线变得?温柔而?昏沉。再?加上这本就?是午后,郭敞今朝还没有?午歇,便?打了?个呵欠,有?些瞌睡了?。
素娥便?道:“官家歇吧。。。妾家乡夏日午后,有?‘乘风凉’之说。或是寻水榭,或者乘船去消夏水湾,说说笑笑、一番午睡,便?将最热的时?候混过去了?。如今官家也试试‘乘风凉’,养养精神罢。”
王志通在船尾听?着,心里纳罕素娥的大胆。哪怕就?是当初姚贵妃最得?官家青眼的时?候,说她行事是无拘束的,也很少见这样随意。再?者,她才伴驾几次,就?能舍得?失了?和官家相处的机会,这样提议,也是不多见。
篷子里本就?铺着光洁的席子与跽坐用的软垫,搬开矮几就?能躺下小睡。
郭敞在篷子里小睡,篷子里地方窄,素娥怕自己动一下就?吵到郭敞,就?出去了?——她又不像王志通和那个内侍,明显受过相关训练,这种时?候真能一点儿?动静都没,连呼吸声也是平缓的。
素娥挪出篷子,就?这样抱着膝坐在船头,眯了?眯眼睛,也有?了?些睡意。
她从荷包环绦上抽出系在那里的一条素白花罗帕子,就?这样盖在脸上,使荷叶丛中的光线更不刺眼,就?枕着膝盖睡了?。。。其实也不能说是睡了?,守着个皇帝,她哪能真的心大到一下睡着,那也只能算是闭目养神而?已。
花罗是非常昂贵的织物?,此时?说的罗,其实更接近于后世的纱,二经绞的稀疏一些,四经绞的就?厚密一些。倒是说到‘纱’,虽然?也算是轻薄织物?,但?其实纺织原理和后世的纱不同,在后世是被称作‘假纱’的。
罗分两种,素罗与花罗,花罗会非常昂贵。而?花罗就?是借助经线绞转与纬线交织,在‘罗’的质地上起?了?各种类似‘暗纹’的花纹。有?的花罗的花纹还会与底色颜色不同,但?有?的就?是一色的了?。
前者显然?更珍贵,因?为?那得?先染线再?织布,织布时?的容错率也更低,因?为?只要错了?一点儿?,看起?来也会很明显。
素娥这条白色花罗帕子倒是一色的,饶是如此,这么珍贵的布料也不是过去的她能得?到的。这块帕子是司制司认识的宫女给一位娘娘做衣服后剩下的边角料,不够大也做不了?什么,可要白放着也可惜。
就?算大小能做一块帕子,这也料子也太脆弱了?,实用性为?零。。。干脆用来当酬劳,请素娥帮她画了?两个花样子。
素娥原本打算用来做‘布裹’的,就?是梳包头髻时?包头发的那块布。后来拿到手了?觉得?纯白色裹在头发上,始终有?些忌讳,最后也只能做了?一条帕子。只是不是能用的帕子,真的就?是装饰品了?。
这块白色的花罗帕子盖在她脸上时?,光依旧能洒到她的脸上,只有?纱罗上经绞出来的花枝纹在脸上落下了?花枝形的阴影。
郭敞睡醒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刚睡醒时?他还有?些不大清醒,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王志通便?过来伺候了?。
素娥是侧头向篷子这一侧‘闭目养神’的,这时?反应要慢一点,但?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睛。眼睛眨了?几下,慢慢抬起?了?头。
王志通扶着郭敞坐起?身,看到的是阳光穿过花罗,在素娥洁白的脸上洒下花枝图案阴影。阴影寥落扶疏,忽然?就?有?了?惊心动魄的意味。
花枝的阴影仿佛是刺在脸上的花绣刺青——郭敞想起?了?琼崖去岁进贡的两个土人美女,据说也是当地头人之女,如此表现的是对大燕的彻底臣服。
那两个土人美女最令人惊奇的就?是面上都刺了?细巧的花卉飞蛾,如今大燕虽然?也流行刺青花绣,但?那一般都是男子。而?且就?算是男子,也往往是一腔血勇的军汉,或者暴虎冯河的街头混混才刺青,还都刺在身上!
刺在脸上算什么?那是犯人的标记,刑罚的一种!叫做‘黔面’‘刺面’。
然?而?在琼崖土人那里,刺青之事却不是这样,女子刺青是传统。他们崇尚刺青,不只是男子以身上刺青多少区别身份高低,女子也通过‘绣面’分辨贵贱。
大概是觉得?脸上刺青的话,就?不是越多越好?看了?,要有?一个度。他们的规矩干脆是贵女才能在成年礼上由女伴在面上刺青,至于地位低的女子根本不允许在脸上刺青。
那两个土人贵女并不如中原贵女皮肤白皙,大约是琼崖炎热,她们又有?土人的野性,从小不受拘束,即使没有?晒得?黝黑,皮肤也是栗色的——这不符合中原的传统审美,但?明亮的眼睛、矫健的四肢,又和这样的肤色如此相得?益彰!
光滑而?富有?弹性的栗色肌肤上刺出花卉飞蛾,很容易让人想到栖息于山林间?的‘山鬼’。她们驱使着皮毛斑斓的虎豹,披着薜荔编织的衣裙。。。使人被诱惑,又时?常感到畏惧。
。。。。。。
过了?三天,郭敞还会时?不时?想起?三天前那一幕。。。并不是总在想,也不能说非常在意,但?就?是会想起?来,而?且历历如绘。
阳光透过花罗,花枝纹的影子洒落在女子的脸上。
“。。。石见银山。。。东瀛。。。种相公。。。铸造银钱之事还得?再?议一议。。。。。。”
今日进宫的计相张洵,正在‘望仙阁’向郭敞汇报‘石见银山’的事。。。‘石见银山’就?是东瀛的那个石见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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