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视的大名,对于鄀君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莫说他所率领的将士只有三百,就是再加三百,也不是孟明视的对手!有道是“能忍是福”,我就忍一忍吧!待我收拾了枸杞之后,再想法收拾这个孟明视!
鄀军见鄀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瞅着渡船向西岸驶去。
这船划得很慢。
一船的人全部面东,一脸得意地瞅着鄀君。瞅着瞅着,不知道是谁率先唱起了《驷》:
驷孔阜,六辔在手。
公子媚子,从公于狩。
…………
这一唱,全船的人也跟着唱了起来,把个鄀君气得面色铁青,“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掉头东去。
若照孟明视之意,非要邀公子絷一行去霄山歇上几日,公子絷急于回国复命,婉言拒之。
分手的时候,公子絷命草上飞将携带的黄金白银盘点了一下,留下路上的盘缠,余下的全部送给了孟明视。
公子絷一行继续西行。
经公子絷再三邀请,百里奚坐到了公子絷的安车上。闲聊之中,少不得要聊孟明视。
百里奚突然说道:“那个孟明视,我咋觉着有点像我失散的儿子。”
公子絷笑问道:“先生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叫孟明。”
“可人家分明叫孟明视呀!况且,这孟明视的身世在下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世居鄀国,三世为盗。”
百里奚将信将疑道:“大人这话是听何人说的?”
公子絷道:“是孟明视亲口给在下讲的。”
沉默,沉默一刻来钟,公子絷率先将这沉默打破:“百里先生,咱们聊一聊周公的《周礼》好不好?”
百里奚道:“好。”
于是,他们便从《周礼》聊起,聊着聊着聊到了姜太公,又由姜太公聊到了《太公兵法》。不只聊《太公兵法》,还聊历代圣贤和列国之盛衰。甚而,连天文地理都聊到了。当然,在聊的过程中,百里奚聊得多,公子絷聊得少,聊着聊着,公子絷连腔都凑不上,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听众。不知不觉,安车已经进入了雍都。公子絷将百里奚安置到驿馆之后,方才入宫谒见秦穆公。
“赎那百里奚还算顺利吧?”秦穆公笑眯眯地问道。
“托主公之福,中间虽说出了点小岔子,所幸未辱主公之命。”
“一路同行,所谈甚欢吧?”秦穆公又道。
公子絷笑回道:“什么事也休想瞒过主公这双慧眼。”
“既然相谈甚欢,那就请爱卿说一说,其人之才与爱卿相比,孰大孰小?”
公子絷道:“主公见过坟地里的萤火虫吗?”
“见过。”
公子絷道:“臣便是萤火虫。”
“卿自喻萤火虫,难道百里奚是村夫家中的油灯。”
公子絷道:“比村夫家中的油灯不只要大,还要更亮一些。”
“那是什么灯呀?”
公子絷道:“不是灯,是火烛火烛:古代没有蜡烛,烛便是火炬。。”
秦穆公似信非信道:“照爱卿说来,百里奚之才,还要在公孙枝之上呢。”
公子絷毫不客气地回道:“当然在公孙枝之上!”
秦穆公道:“卿是萤火虫,百里奚是火烛,那公孙大夫又是什么?”
“他才是村夫家中的油灯。”
秦穆公点了点头,复又问道:“百里奚之才,与齐相管仲相比若何?”
“伯仲之间。”
秦穆公击案说道:“好,寡人知之矣!寡人这就传百里奚进宫见驾!”
公子絷摇手说道:“不可,不可矣!”
“为甚?”
“昔,周文王闻姜太公贤,屈驾去渭滨相迎。不只是迎,是亲自为姜太公拉车,得一姜太公,成就了大周数百年王业;当代,齐桓公闻管仲贤,以德报怨,‘三浴而三祓祓:古代习俗,为除灾去邪而举行的仪式。其方式,或举火,或熏香沐浴,或用牲血涂身。之’,将管仲迎进宫中,拜之为相,尊为仲父。正因为他得了一个管仲,才得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被列国奉为霸主。若论才智,百里奚不一定赶得上姜太公和管仲,但相差也不会太远。若论忠,远非姜太公和管仲可比。何也?姜太公原为殷纣王之臣,见殷将衰,去殷而从周;管仲原来辅佐公子纠,公子纠为齐桓公所杀,他不只不思如何报仇,反卖身投靠。百里奚呢,虽仕虞,并非虞君股肱之臣,虞君为晋所掳,毅然随虞君入晋,屈身侍之,晋献公以高官厚爵相诱,不为之动。如此一个人物,被主公呼来唤去,岂是待贤之道?”
秦穆公默想了一会儿说道:“以爱卿之意,寡人将如何相待百里奚?”
“效法齐桓公。”
秦穆公道:“好,寡人依卿。”
这一依,又耽搁了半个月时间,先是择日,继之三浴三祓,方将百里奚迎至宫中。
在回宫的路上,秦穆公狠狠地剜了公子絷一眼,公子絷装作没有看见。
在此之前,秦穆公并没有见过百里奚,他心目中的百里奚,乃是凭借公子絷和公孙枝的介绍勾画出来的:高高大大,满面红光,白髯飘胸,二目炯炯有神,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孰料,相见之后,令他大失所望:个子也不算高大,一脸的憔悴,背还有点驼,地道的糟老头一个。
他能不憔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