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道:“在您发出两声咳嗽之前,小弟还未就放牛吃麦之事和子禽他们展开争论,您因何断定,跟着王子颓做官,必然要得祸?”
蹇叔道:“你我相交将近一年,你可知我擅长什么?”
百里奚道:“占卜。”
蹇叔道:“还有呢?”
百里奚道:“相面。”
蹇叔道:“这就对了。我未曾见到王子颓之前,先见到了子禽他们,见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獐头鼠目,皆为谗谄之人。吾闻:‘观其君可知其臣,观其臣亦知其君。’有臣如此,王子颓还会贤吗?待吾目睹了王子颓之尊颜,更加相信王子颓不是一个贤者。他志大才疏,且有非分之想。”
百里奚似信非信道:“您凭什么断定,那王子颓志大才疏?”
“相也。凡脸大五官小,眉毛散乱,头大额大而后脑尖细者,皆为志大才疏之相也。”
百里奚点了点头复又问道:“您说他有非分之想,凭的又是什么?”
蹇叔道:“亦是相也。人面分十分,眼三分,眼正心亦正,做事终有进。眼正心不险,而要有神。正而无神,且上挑,有非分之想相也。”
百里奚朝客厅门口望了一望问道:“依贤兄之见,那王子颓莫非有觊觎天子之位之心?”
蹇叔道:“正是。”
百里奚道:“先天子周庄王在世之时,亦有立王子颓为储君之念,大夫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等人无不视王子颓马首是瞻。王子颓若是跳出来争夺天子之位,一年半载,怕是难分胜负呢,您凭什么断定他必败无疑?”
蹇叔道:“还是从相上断定。人之面分为三庭,自发际至印堂为上庭,自山根至准头为中庭,自人中至地阁为下庭。三庭平等,多福多禄。最忌的是上庭短,下庭长。不知你注意了没有,王子颓的上庭不及下庭的三分之二……”
他顺口诵道:“上庭短兮下庭长,虽成又败值空忙。纵然营得成家计,犹如烈日照冰霜。”
百里奚将信将疑道:“您是说,那王子颓必有争夺天子之位的野心,且一争就成,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蹇叔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奚还想问点什么,蹇叔道:“别问了,咱还是早一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百里奚道:“去哪里?”
蹇叔道:“回铚地。”
百里奚使劲摇了摇头道:“小弟来到洛阳半年有余,未曾谋得一官半职,若是回到铚地,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蹇叔轻轻颔首道:“这倒也是。”
略顿又道:“铚地不能回,难道你还想继续流浪吗?”
百里奚道:“前日晚饭后,李根找您占筮,您没答应,他心中很不高兴。我亲自送他回家,走了一路,解劝了一路。归来时,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来住客栈,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虞国有个宫之奇,官居上大夫,曾为虞国国君之师,多次劝说虞君要他张榜招贤,我想去虞国碰碰运气,不知您意下如何?”
蹇叔道:“弟所说的宫之奇,乃愚兄之挚友,相别已久,愚兄早欲去虞拜访。贤弟若想投虞,愚兄可同行。”
百里奚道:“如此更好。”
二人当即出了王宫,径奔虞国。
宫之奇见故友来访,当即将他们迎进客厅,设宴相款。
开宴之前,蹇叔已把百里奚向宫之奇做了详细的介绍。宫之奇满口答应会把百里奚引荐给他的国君。这一引荐,百里奚被拜为中大夫。
若照宫之奇之意,也要给蹇叔弄一个中大夫当当,蹇叔不干。不仅不干,他还劝说百里奚辞职与他一道回铚。
百里奚一脸茫然地问道:“为什么?”
蹇叔道:“以愚兄观之,虞君见识窄小,且又刚愎自用,非有为之主也。不如去之。”
百里奚道:“弟也知道,虞君不是有为之主。但弟贫困已久,犹如鱼在陆地,急欲得勺水自救,岂敢想那汪洋大海!”
“唉!”蹇叔叹了一口气,“贤弟为贫而仕,愚兄还有什么可说!异日若访我,当去宋之鸣鹿村。其地幽静,吾将卜居于此。”
送走了蹇叔,百里奚走马上任,年俸五百石。
五百石粮食,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三十几个人吃一年呢。
虞人见他孑然一身,又有这么多粮,纷纷为他做媒,也有自荐上门的。他一概拒之,遣了一名心腹家人,去宛邑迎接杜若男和孟明。
家人空手而归,禀曰:“听村人言讲,您出游的第二年,宛邑大旱,颗粒不收,老奶奶携少爷外出乞食,下落不明。”
百里奚未曾听完,潸然泪下。此后,每逢年终,便要遣人去家乡打探杜若男母子的消息。年复一年,杳无音信。
王子颓那里,却是一条消息连着一条消息传来。
先是,王子颓在国等人的鼓动下起兵造反,夺了周惠王之位,自立为天子。
未几,郑厉公联合西虢公起兵勤王勤王:谓起兵救援王朝。,子颓兵败遭斩,祸及家丁、仆役,甚而连为他饲牛之人,也无一幸免,把个百里奚惊出一身冷汗,连道两声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