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暗自忖道:“汝先别美,等寡人说明了来意,汝不哭天抹泪才怪呢!”
他太小瞧了公子絷。当他吞吞吐吐地将来意说明之后,公子絷噌的一声跳了起来,由于激动,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三哥。不,我该叫您一声主公才对。你我玩尿泥长大,小弟为了您满门遭斩,小弟为了您流落外邦。小弟把心都掏给您了,您还这么小瞧小弟。为了您,为了大秦之社稷,莫说不让小弟干左庶长,就是让小弟去死,皱一皱眉头,小弟就不是娘……”
秦穆公知道他要说什么,猛然起身,将他的嘴紧紧地捂住,哽咽着说道:“三哥不叫你说,三哥对不住你!坐,咱一块儿坐下喝酒。三哥自罚三樽。”
说归说,公子絷能让他自罚呀?
这一哥一弟,一君一臣,你一樽我一樽,顷刻把一坛美酒,喝了个底儿朝天。
秦穆公还要喝。
秦穆公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公子絷说什么也不让他喝,强行将他送上乘舆。
翌日,早朝已毕。秦穆公目视殿下满朝文武,一脸亢奋地说道:“众位爱卿,幸蒙上苍垂怜,为我大秦降下了一位安邦定国的大贤臣!”
除了公子絷、公孙枝等几位知道内情的大臣之外,余之,一个个面露喜色。
秦穆公朗声说道:“有请百里奚先生见驾。”
“有请百里奚先生见驾!”值班内侍高声唱道。
百里奚虽说换了一身崭新的朝服,但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加之常年劳作,心境又不佳,一脸的沧桑。众文武面面相觑:
“什么贤人?糟老头一个!”
“咱大秦向来可是尚武呀,若是用他来做左庶长,大秦就完蛋了!”
“噢,想起来了,他是秦夫人的媵人,逃亡于楚,被主公用五羖之皮给赎了回来!”
“不知他用了些什么迷魂汤,硬是把主公给灌迷了。”
这些大臣想些什么,秦穆公心如明镜一般。他知道,如果不让百里奚显些手段,他就是把左庶长的官职授给百里奚,百里奚也很难指挥得动这班大臣。
显一些什么手段呢?我大秦一向尚武,可惜百里奚的武艺平平,且已步入古稀之年,没法儿显!
他无意间一瞥,瞥见了公孙枝,暗自叹道:百里奚若是有公孙枝这身神力,那该有多好呀!
公孙枝自举鼎以来,成了秦人心目中的大英雄,不少人对他顶礼膜拜。如此一个人物,竟然对百里奚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让公孙枝站出来为百里奚说几句话,还怕众文武不服吗?
他轻咳一声道:“众位爱卿,实不相瞒,百里奚先生出身并不高贵,教过书,讨过饭,牧过牛。不只做过虞国大夫,也曾做过晋人的阶下之囚、秦夫人的媵人,寡人花了五羖之皮从楚国赎回来,寡人并不傻,为什么要遣我大秦国堂堂之左庶长去楚国赎回一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儿?”
他突然把话顿住,咄咄逼人的目光,从众文武脸上一一扫过。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公孙枝身上。
“公孙爱卿,寡人之所以要赎百里奚,乃是因卿而起,卿就当着众文武的面说一说,百里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公孙枝铿声回道:“启禀主公,百里奚是一个贤人、智者、大忠之人!主公之得百里奚,犹齐之得管仲,犹周之得姜太公也。”
尽管众文武对公孙枝很是崇拜,但对于他所说的这番话,却是将信将疑。
为了释疑,公孙枝便将半年前给秦穆公说的那一番话又复述了一遍。
秦穆公满面含笑地问道:“众位爱卿,经公孙大夫这么一说,大家应该知道百里奚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如此一个人物,寡人授他一个左庶长之职该也不该?”
又一个面面相觑!
“啊,主公可真敢授呀!”
“百里奚即使有才,初来乍到,顶多授他一个大夫。那左庶长可是百官之首呀!”
“我大秦一向尚武,自我大秦建国以来,凡做左庶长的,不敢说武功天下第一,至少也是一位弓马娴熟的好汉。他百里奚是吗?”
内史廖慢慢地站了起来:“诸位,听老夫一言。我大秦之所以得国,之所以开疆拓土,凭的就是马上功夫,但数十年来,我大秦之所以还蜗居在雍、岐之间,坏就坏在太注重马上功夫了。古智者有言:‘马上可以得天下,不可以治天下!’就是得天下,也不能全凭武力,得靠智慧。武王伐纣,不只是在斗勇斗力,也是在斗智、斗钱、斗物、斗实力。历史走到今天,更是如此。晋,吾之邻也。若论军事实力,与虞、虢二国相比,当在伯仲之间。然,不到三个月,相继灭了虞、虢。何者?智也。诸位再睁眼瞅一瞅人家齐国,没出一兵一卒,只是耍了一个花招,便将梁国梁国:此梁国非前梁国。前梁国与秦同姓,在今陕西韩城南。灭了。至于这个花招嘛……”
他故意将话顿住,慢慢地将一杯茶喝完,方才说道:“梁国傍齐,国人以织绨为业,当然也兼顾农业。在管仲的劝说下,齐桓公带头穿绨做的衣服。上行下效,全国人皆以穿绨衣为荣,硬是把绨价给抬高了二十几倍。梁国人见织绨有大利可图,连农活也不干了,专营绨业。营了二年之后,齐国突然宣布关闭关市关市:关,交通要道;市,贸易地点。关市,指设在交通要道的市集。。这一关断了梁人的生计,致使梁国的粮价涨至每石千钱,而齐国的粮价每石还不到十钱。于是,梁国的百姓纷纷逃奔齐国,梁君无了百姓,不得不归降齐国。
“齐国征服小如梁者,没有动一刀一枪,即使大如楚者,也没动一刀一枪。论军力,齐与楚相比,旗鼓相当。大前年,齐桓公亲率八国联军去讨伐楚国,楚国虽说被迫签订了召陵之盟,但心中很不服气,若非大夫屈完劝阻,楚国早就和联军干了起来。前年,齐国改变战略,用对付梁国的那一套来对付楚国,只不过,这次用的不是‘绨’,而是‘鹿’,迫使楚成王觍着脸去向齐桓公求饶。由此观之,为左庶长者,不一定非要有多高的武功。至于百里奚做过媵人的问题,与他拜不拜左庶长无关。请问诸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贤相叫什么名字?”
众人异口同声道:“叫伊尹。”
“他是何等出身?”
“筑墙的奴隶。”
内史廖将双掌一拍道:“一个筑墙的奴隶尚能做百官之首,曾经做过虞国大夫的百里奚为什么不能?”
“这……”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无言以对。
内史廖紧追不舍道:“齐相管仲拜相之前是何等出身?”
“齐桓公的阶下之囚。”
“阶下之囚尚能拜相,百里奚为什么不能?”
“这……百里奚应该拜相!”朝班中,终于有人想通了。第一个想通的并非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伯乐。继伯乐之后,又有二十七人站起来表态,同意拜百里奚为左庶长。有这二十八个大臣的支持,再加上公子絷、公孙枝和内史廖,从人数上来讲,已经占了绝对优势,照理秦穆公应该颁诏了,可他没有。
他想再等一等,让那些反对的大臣无话可说。
“诸位爱卿,还有没有反对拜百里奚先生为左庶长的?如果有,请开一言。”
话刚落音,只听一个洪亮却又略带沧桑的声音说道:“老朽反对。”
秦穆公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