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先轸,暂且不提,单只说晋襄公杀了褒蛮子之后,押着“三帅”,重返曲沃守丧,欲俟还都之后,将“三帅”献于太庙太庙:帝王、国君的祖庙。,然后施刑。
先夫人怀嬴,因会葬之事,亦在曲沃。
怀嬴者,秦穆公之嫡长女也。嫁晋之时,文公是作为夫人之礼迎娶的。那怀嬴一因自己无子,二因迎娶别妃季隗在自己之先,执意不做夫人。文公乃立季隗为夫人。但又觉着对不起怀嬴,便把庶长子欢,交怀嬴抚养。其实,那子欢的年纪,与怀嬴相若,何用抚养?乃是为安怀嬴之心呢!
子欢者,今之晋襄公也。
那季隗仅仅做了三年夫人,便一命呜呼,怀嬴得以晋升为夫人。
子以母贵,子欢便顺理成章地做了世子,即晋襄公。
怀嬴闻听“三帅”被擒,故意问襄公曰:“闻我军大胜,孟明视等俱为我囚,此社稷之福也。但不知已行诛戮否?”
晋襄公回曰:“尚未。”
怀嬴曰:“秦晋世为婚姻,相交甚欢。孟明视等贪功起衅,妄动干戈,使两国由恩变怨。吾谅秦君必深恨此三人。我国杀之无益,不如纵之还秦,使其君自加诛戮,以释两国之怨,岂不美哉?”
晋襄公曰:“‘三帅’皆为当世之枭雄、秦国之栋梁,获而纵之,必为晋患。”
怀嬴曰:“‘兵败者死’,国之常刑。楚兵一败,得臣伏诛。岂秦国独无军法乎?况向年晋惠公被执于秦,秦君礼而归之,秦之有礼于我如此,我当为报。况区区败将,必欲由我行戮,显见我国无情也。”
怀嬴讲了这么多,晋襄公全不在意,唯有放还惠公之事,悚然动心,即时召有司释放“三帅”。
“三帅”获释之后,照理应该面谢襄公,但又怕他反悔,抱头鼠窜而去。
先轸正在家中用饭,闻襄公赦了“三帅”,吐哺哺:指口中含的食物。入见,怒气冲冲地问道:“秦囚何在?”
晋襄公曰:“母夫人请寡人放归,让秦国自己用刑,寡人已从矣。”
先轸勃然大怒,照襄公脸上“呸”地啐了一口:“咄!孺子少不更事如此!众将士千辛万苦,方获秦囚,乃坏于妇人之片言耶!放虎归山,异日悔之晚矣!”
襄公经他这一啐一骂,幡然醒悟,拭面而谢曰:“寡人之过也!”
遂向众卿问道:“何人敢为寡人追回秦囚?”
狐射姑高声答道:“臣愿往。”
先轸曰:“将军速去,若追上,便是晋之第一功臣。”
狐射姑颔首说道:“三囚虽勇,但为步行,小将驾下良驹,日行八百里,追上他们,不成问题。”言毕,挑选了一百个善骑善射之人,出了曲沃西门,来追“三帅”。
“三帅”得脱大难,足不旋踵,向黄河奔去。且奔且议曰:“吾等若得渡河,便是再生,不然,晋君一旦追悔,死无葬所矣!”
及至来到岸边,不见一船,叹曰:“天绝我也!”
叹声未绝,见一渔翁,荡着小舟,从西而来,且荡且歌:
囚猿离槛兮,囚鸟出笼。
有人遇我兮,反败为功。
孟明视见他所歌蹊跷,不像歹人,呼之道:“有劳渔翁一趟,吾要过河。”
渔翁道:“吾只渡秦人,不渡晋人。”
孟明视道:“吾等正是秦人。”
渔翁道:“子可是崤山军败之人耶?”
孟明视愧声回道:“在下正是。”
渔翁道:“吾奉公孙大夫之命,特停舟在此相候,已非一日矣。此舟小,不堪重载,南行半里之程有大舟,元帅可以速往。”
说罢,那渔翁反棹而西又南,飞也似的去了。
“三帅”亦循河而南,未及半里,果有大船数只,泊于河中,离岸有半箭之地。那南去的渔翁,已先一步来到此处,招手让“三帅”上船。
“三帅”跣足下河,刚刚登上大船,未及撑开。东岸上来一大将,乃狐射姑是也。
狐射姑高声叫道:“‘三帅’慢行,请上岸一叙。”
孟明视回道:“吾等归心似箭,改日再叙吧。”
狐射姑见他不肯登岸,心生一计,拍着自己的坐骑道:“此行西去,路途尚远,寡君恐元帅无驹可骑,特遣末将将此良马,追赠元帅,聊表相敬之意。伏乞元帅俯纳!”
狐射姑本意,要哄孟明视上岸,乘他收马拜谢之机,缚而囚之。
孟明视不傻,岂能看不出他肚中的花花肠子,但又不肯说破,乃立于船头之上,遥望狐射姑,稽首拜谢曰:“蒙晋君不杀之恩,为惠已多,岂敢复受良马之赐?此行寡君若不加戮,三年之后,当亲至上国,拜贵君之赐耳!”
狐射姑再欲开口,只见舟师水手运桨下篙,船已荡入中流去了。狐射姑惘然若有所失,闷闷而回,将孟明视之言,如实禀于襄公。
未等襄公开口,先轸愤然进曰:“彼云‘三年之后,拜君之赐’者实要伐晋报仇也。不如乘其新败丧气之日,先往伐之,以杜其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