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言而无信,击中了蹇叔的软肋。要知道,他素以贤者自居,而贤者的核心标准,是忠、义、信三字,没有了信字,又何来贤!
蹇叔长叹一声道:“吾弟怀才不遇,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一位明主,吾不能不成其志。但丑话说在头里,吾这次去秦,完全是为了吾弟,少则一年,多则五年,当还归鸣鹿,秦君不得阻拦。”
公子絷心中暗道:“汝今年已经七十一岁,还能再活几年?五年足矣。五年之后,汝即使健在,是走是留全看汝君臣之间相处如何,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至此,他朗声说道:“先生入秦,果能辅佐寡君三五年,乃大秦之幸也。至于三五年之后,是去是留,全凭先生自己定夺。寡君不与涉也。”
话音刚落,童子来报:“草鹿已熟。”
蹇叔道:“吾之床头,有一罐陈年美酒,可为吾取之以奉客。”
童子诺诺而退。待鹿肉、美酒摆上之后,蹇叔方邀公子絷入席,三翁相陪。所用皆瓦杯木筷。宾主互相劝酒,只饮到金乌西坠,公子絷起身说道:“天色已晚,这酒也饮得差不多了。吾暂去驿馆安歇,明日吾来接先生上路。”
蹇叔道:“古谚曰,‘酒逢知己千杯少’,何来差不多之说?咱喝他个一醉方休。吾家之榻虽说不如驿馆,那席那被,还算干净,大人若是不嫌的话,可屈就一宿。”
三翁也道:“驿馆距此,少说也有十里。天色已晚,不如留之,俺三人明晨也好为大人置酒饯行。”
公子絷双手抱拳道:“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吾不走了,吾与三位长者痛饮一宿。”说毕,复又坐下。
次晨,三翁自备酒肉依约而来。但因昨日饮酒过多,大家只是礼节性地喝了两杯,便开始用饭。
饭毕,公子絷将所带物产之类,当然,征书礼币,不在其列,赠予三位老翁。余之,尽归蹇叔。
蹇叔拜谢而受,嘱咐白乙丙:“可将公子絷大夫所赠之物产,悉数散与左邻右舍。”
白乙丙应声而去。等他散完物产归来,已是巳时二刻,太阳高挂在东南天际。
“该上路了。”蹇叔反倒催促起公子絷来。
公子絷正在与白乙丙用眼神交流着什么,闻言忙道:“是该上路了。不过,吾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先生成全。”
蹇叔道:“请讲。”
“昨日见先生之前,吾与贵公子白乙丙闲聊了将近半个时辰,吾觉着贵公子乃大将之才,反来侍弄稼穑,躬耕于垄亩,实在有些屈才。莫不如带他一同前去,到秦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蹇叔移目白乙丙。白乙丙扑通朝地上一跪,叩了三叩说道:“儿亦有随父亲入秦之意,还请父亲成全!”
蹇叔沉吟半晌,叹曰:“吾儿只知为将荣光,岂不知那将是拿血拿命换来的!吾儿既有出仕之念,为父也不想强行阻拦。想跟你就跟着吧。”
白乙丙又是三拜,翻身站起,兴冲冲地收拾行装去了。
村人闻听蹇叔去秦,纷纷赶来相送,蹇叔一一告别,并命童子取出秦之礼币之半,散与众人。
送啊送,一直送到十里长亭,经蹇叔父子一再劝阻,众人方才止步。蹇叔、白乙丙与公子絷分乘二车,一前一后。走出三里之地,众人还在原地站着,频频向蹇叔父子挥手。
蹇叔也不管他们是否能够听见,独自挥手大声呼道:“众位乡亲请回,不出五载,蹇某人定当还乡,与乡亲们再得相叙!”
车越行越远,直到看不到众乡亲了,蹇叔方才回过头来。那泪似倾盆大雨般地落了下来。
又是一个晓行夜宿,走了三十余日,来到秦都雍城门外。公子絷安排蹇叔父子在就近的一所驿馆住下之后,方才驱车进宫,参谒了秦穆公,言:“蹇先生已到城外。其子白乙丙,亦有大将之才,臣一并取至,以备主公驱使。”
秦穆公道了一声“好”,忽又问道:“蹇叔果贤否?”
“贤。”
“与百里奚相比若何?”
“不相上下。”
“好,很好!烦卿这就带蹇叔入宫,寡人与之一语。”
公子絷笑道:“主公未免有些太急了吧,蹇叔之智之贤既然不在百里奚先生之下,况且,主公还要以右庶长之职相委,岂能如此相见?”
秦穆公道:“依爱卿之见,寡人应当如何相见?”
“主公大可照葫芦画瓢。”
秦穆公道:“此话怎讲?”
“您是怎样接见百里奚的,便怎样接见蹇叔。”
秦穆公朝御案一拍道:“好,就依爱卿之言。”
经过择日,又经三浴三祓,秦穆公方才接见蹇叔。
蹇叔虽说长百里奚一岁,但他未曾经受过什么坎坷,心宽,保养得又好,可谓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秦穆公乍见之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落座后直奔主题。
“百里奚数言先生之贤,先生以何教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