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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鲁襄公下(第2页)

公使子、子伯、子皮与孙子盟于丘宫,孙子皆杀之。四月己未,子展奔齐。公如鄄,使子行请于孙子,孙子又杀之。公出奔齐,孙氏追之,败公徒于河泽。鄄人执之。

孙林父兵临城下,卫献公才着了慌,派子、子伯、子皮出去,在丘宫和孙林父谈判结盟。孙林父将他们都杀了。四月二十六日,卫献公的弟弟子展逃往齐国。随后,卫献公逃到鄄地,派子行向孙林父求和,孙林父又杀了子行。卫献公计无可出,只能逃往齐国。孙家的人追上去,在河泽打败卫献公的步兵。鄄地人将卫献公的残兵败将都抓了起来。

初,尹公佗学射于庾公差,庾公差学射于公孙丁。二子追公,公孙丁御公。子鱼曰:“射为背师,不射为戮,射为礼乎。”射两而还。尹公佗曰:“子为师,我则远矣。”乃反之。公孙丁授公辔而射之,贯臂。

卫献公一路狂奔,为他驾车的是公孙丁。孙林父则派了两名杀手去追杀他。这两名杀手是师徒关系,师父叫庾公差(字子鱼),徒弟叫尹公佗。但是,庾公差又是公孙丁的徒弟,关系就不太好处理了。

庾公差拿着弓箭说:“射吧,背叛了老师;不射吧,将被主人诛戮……射是合于礼的。”果然射了两箭,射中了卫献公车上的两(一车四马,叉住中间两匹马脖子的曲木叫作),然后就回去了。这是典型的两全之策,公私兼顾,不负如来不负卿。但是尹公佗很不以为然,说:“您当他是老师,我和他的关系就远了。”于是又返回去。公孙丁看到尹公佗追上来了,将马缰交给卫献公,张弓搭箭,一下子就射穿了尹公佗的臂膀。

祖师爷不发威,你还真把他当病猫?

子鲜从公。及竟,公使祝宗告亡,且告无罪。定姜曰:“无神,何告?若有,不可诬也。有罪,若何告无?舍大臣而与小臣谋,一罪也。先君有冢卿以为师保,而蔑之,二罪也。余以巾栉事先君,而暴妾使余,三罪也。告亡而已,无告无罪。”

卫献公的胞弟公子(即子鲜)跟随着他。到了边境,卫献公命祝宗向祖宗报告自己逃亡的事,同时报告说自己并无罪过。与他一同逃亡的定姜说:“如果没有神明,又何必报告?如果有神明,那就不可以谎报。你有罪,为什么报告说没有?抛弃大臣而与小臣谋事,这是第一桩罪。先君留下了正卿作为你的师保,你却蔑视他们,这是第二桩罪。我拿着毛巾梳子侍奉先君,而你像对待贱妾一般残暴地对我,这是第三桩罪。你就报告逃亡的事,不可报告无罪!”

顺便说一下,定姜作为卫定公的夫人,只是卫献公名义上的母亲(卫献公的生母为敬姒),所以卫献公对她并不尊重。这显然是不对的。先君夫人就是先君夫人,尊重她就是尊重先君,这个道理卫献公不懂,很多事情他都不懂。

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增淫发泄,其若之何?’”卫人使大叔仪对,曰:“群臣不佞,得罪于寡君。寡君不以即刑,而悼弃之,以为君忧。君不忘先君之好,辱吊群臣,又重恤之。敢拜君命之辱,重拜大贶。”厚孙归,复命,语臧武仲曰:“卫君其必归乎!有大叔仪以守,有母弟以出,或抚其内,或营其外,能无归乎!”

鲁襄公派厚成叔(厚氏,即氏,名瘠)到卫国慰问,说:“寡君命我前来,听说君侯不安抚社稷,而流亡在别的国家境内,怎么能够不来慰问?因为是同盟之国,所以命我斗胆私下对诸位说:‘国君不善,臣下不敏,国君不宽恕,臣下也不尽职,积怨很久而发泄,这可怎么办啊?’”

卫国人派太叔仪应对:“群臣无德无能,得罪了寡君。寡君没有拿我们治罪,而是远远地抛弃了我们,让君侯担心了!君侯没有忘记先君的友好,派您屈尊来安抚我们,又加以哀怜。谨此拜谢君王的命令,再拜谢对下臣们的哀怜。”

厚成叔回国复命,对臧孙纥说:“卫侯必定能够回国。有太叔仪留守,有胞弟公子跟随着他出国。有人安抚国内,有人经营国外,能够不回吗?”

这话该怎么说呢,人渣命好?

齐人以寄卫侯。及其复也,以粮归。

右宰谷从而逃归,卫人将杀之。辞曰:“余不说初矣。余狐裘而羔袖。”乃赦之。

卫人立公孙剽,孙林父、宁殖相之,以听命于诸侯。

卫侯在,臧纥如齐唁卫侯。卫侯与之言,虐。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子展、子鲜闻之,见臧纥,与之言,道。臧孙说,谓其人曰:“卫君必入。夫二子者,或挽之,或推之,欲无入,得乎?”

人渣确实命好,可是命再好也还是人渣。

齐国人将地让给卫献公寄居。后来,等到卫献公回国的时候,竟然将那里的粮食也带回去了。

右宰(官名)谷先是跟着卫献公逃亡,后来又逃回了卫国。卫国人要杀他,他辩解说:“对于过去的事情我是不乐意的。我是穿了狐皮大衣,袖子却是羊皮的。”狐贵重,以喻善,羊以喻恶。言下之意,狐毛为装,小羊毛为袖。一身尽善,唯有少恶。我人是好的,只有一点小毛病,看人要看主流嘛!这么一说,居然被赦免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卫献公不在,卫国人又立了公孙剽为君。孙林父和宁殖辅佐他,以待诸侯发布命令。说白了,就是等着晋国点头。

卫献公住在地,鲁国派臧孙纥访问齐国,对卫献公表示慰问。卫献公和他说话,态度很恶劣。臧孙纥退出来后就对人说:“卫侯怕是回不去了。说起话来有如粪土,臭不可闻。逃亡在外而不知悔改,怎么能够复国?”子展、子鲜听到了,跑去见臧孙纥,和他交谈,通情达理。臧孙纥很满意,对手下说:“卫侯一定能够回国,这两个人,或者拉他,或者推他,想不回国都难。”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一个人渣推上国君的宝座?

师归自伐秦,晋侯舍新军,礼也。成国不过半天子之军。周为六军,诸侯之大者,三军可也。

于是知朔生盈而死,盈生六年而武子卒,彘裘亦幼,皆未可立也。新军无帅,故舍之。

自从讨伐秦国回来,晋悼公便开始改革部队,裁减了新军。这是合于礼的。大国的军队不超过天子的一半。王室定编六军,诸侯中强大的,定三军也就可以了。

前面已经说过,晋国的新军无帅,晋悼公也一直没有任命,主要是考虑到众卿的势力过于庞大,不想有太多的卿。现在干脆撤掉新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晋悼公还是找了一个借口——原本晋国四军八卿,分别为中行氏、知氏、范氏、彘氏、韩氏、赵氏、魏氏、栾氏。其中,知氏荀的儿子荀朔生了荀盈就死了,荀盈六岁的时候荀也死了,那么知氏目前也就没有人能够当卿了;彘氏的士鲂已经去世,其子士裘还小,彘氏也就可以暂时不考虑了。新军本来就没有统帅,所以撤掉。

晋悼公不愧是明主,对外对内都有两把刷子。尤其是处理国内事务,敢碰硬,不硬碰,有条不紊,水到渠成,远胜前面几位国君。

师旷侍于晋侯。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良君将赏善而刑淫,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为诗,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师旷,是晋国的大乐官,名旷,字子野。

有一天,师旷在晋悼公身边侍候。晋悼公突然说:“卫国人将他们的国君赶走了,这不是很过分吗?”

《左传》的行文,要前后对照来看。前面写到晋悼公裁撤新军,触动众卿的利益;后面就写到他对卫国人赶走国君的担忧。二者之间有没有某种心理上的联系?显然是有的。晋悼公是明君,卫献公是昏君,这不用说。可是,当国君与臣下产生矛盾的时候,不管国君有没有理,臣下能够赶走国君,这件事让晋悼公感到很不爽。明君和昏君都是君,他们之间有“类感情”,或者说,有阶级感情。

师旷给晋悼公上了一堂课——

也许是他们的国君实在太过分了。好的国君应该奖善罚恶,爱民如子,像天一样覆盖百姓,像地一样包容百姓。国民侍奉他们的国君,爱他就像爱父母,仰望他如同仰望日月,尊敬他有如尊敬神明,害怕他像是害怕雷霆,怎么可能赶走他呢?国君,就是祭祀神明的主持、国民心中的高山。如果让百姓的生计困难,神明不得祭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还要他干什么?不赶走他还有什么用?上天生养百姓而为他们立君主,让他统治他们,不让他们迷失本性。有了国君又为他设置辅佐,让他们教育他保护他,不让他做事过度。所以天子有三公,诸侯有众卿,卿有旁支,大夫有小宗,士有亲友同门,庶人、工匠、商贾、皂隶、牧圉都有亲近的人,互为辅佐。做了好事就表扬,做了错事就纠正,有了忧患就求助,有了过失就改正。自天子以下,各有父兄子弟来弥补过失,察其得失。太史著书,乐师作诗,乐工朗诵箴言规谏,士人将意见传达给上级,庶人在路上发发牢骚,商人旅客在市场上议论纷纷,百工献技艺。所以《夏书》上说,“传令官举着木铎巡视道路,官吏互相规劝,百工呈献技艺来劝谏。”正月孟春之际发生这样的事,这是因为劝谏失去了常规。上天甚为爱护百姓,岂能让一个人在百姓头上胡作非为,以放纵他的邪恶而失去天地的本性?一定不会这样的!

老左没有记载晋悼公接下来说了什么。也许对话就这样结束了,而晋悼公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秋,楚子为庸浦之役故,子囊师于棠,以伐吴。吴不出而还。子囊殿,以吴为不能而弗儆。吴人自皋舟之隘要而击之。楚人不能相救,吴人败之,获楚公子宜谷。

去年,楚共王去世,吴国人趁火打劫,在庸浦被楚军打败。楚共王的儿子楚康王即位后,为了报复吴国,命令尹公子贞从棠地出兵讨伐吴国。吴国人不出战,楚军就回去了。公子贞亲自殿后,认为吴国已经不行了,所以不加戒备。吴国人利用皋舟的险要地形,从中截击楚军。楚国人前后不能相救,被打得大败。吴军俘虏了楚将公子宜谷。

王使刘定公赐齐侯命,曰:“昔伯舅大公右我先王,股肱周室,师保万民。世胙大师,以表东海。王室之不坏,伯舅是赖。今余命女环,兹率舅氏之典,纂乃祖考,无忝乃旧。敬之哉,无废朕命!”

周灵王派卿士刘定公赐命齐灵公,说:“从前伯舅姜太公辅佐我先王,为王室股肱,教育保护万民。王室世代酬谢太公的功劳,作为东海诸国的表率。王室能够长久不衰败,有赖于伯舅的努力。现在我命令你姜环(齐灵公名环),孜孜不倦地遵循舅氏的常法,继承你的祖先,不要辱没你的先人。要诚敬啊!不要废弃朕的命令!”

周灵王这时候来这么一出,没有别的原因,也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要和齐国结亲了,套个近乎。

晋侯问卫故于中行献子,对曰:“不如因而定之。卫有君矣,伐之,未可以得志,而勤诸侯。史佚有言曰:‘因重而抚之。’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君其定卫以待时乎!”

冬,会于戚,谋定卫也。

晋悼公向荀偃咨询卫国的事情,实际上也就是问卫国人赶走了卫献公,要不要讨伐卫国。荀偃回答:“不如按照现状来安定它。卫国已经有新君(公孙剽)了。如果讨伐它的话,不一定能够达到目的而又让诸侯们辛劳。史佚说:‘因为已经安定而加以抚慰。’仲虺说:‘流亡的可以欺侮,动乱的可以攻取,推翻流亡的而巩固续存的,这就是定国之道。’您还是保持卫国稳定,以等待时机吧!”

冬天,晋、宋、鲁、卫、郑等国的卿大夫在戚地相会,商量安定卫国的事。

范宣子假羽毛于齐而弗归,齐人始贰。

戚地之会的时候,晋国的士向齐国借来饰有羽毛的仪仗而不归还,齐国人开始对晋国有了二心。

楚子囊还自伐吴,卒。将死,遗言谓子庚:“必城郢!”君子谓:“子囊忠。君薨,不忘增其名,将死不忘卫社稷,可不谓忠乎?忠,民之望也。《诗》曰‘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忠也。”

楚国令尹公子贞讨伐吴国回来就去世了。临死的时候,给继任的公子午(字子庚)留下遗言:“一定要加固郢都的城防。”

君子认为公子贞忠心,楚共王死的时候,给楚共王上了“共”的谥号;自己死的时候,还不忘保卫国家,能不认为他忠吗?忠诚,是百姓仰望的美德。《诗》上说,“行为归结到周全,万民共同仰望”,说的就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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