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声如银铃,笑容甜甜,梁桥也不由自主笑起来,但水面横起波澜,打到人身上冰冷刺骨。梁桥醒过神来,赶紧比噤声。然而这姑娘善意的一句话已经引起了赌场打手的注意,立刻就有人跳进水里,四面八方来捉!
关键时刻,只能奋力一搏,梁桥拼尽全力往房子的方向游去。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瞥,他已经看到这楼房有开在水边的一道木楼梯。他如一条白鱼眨眼到了楼梯旁,出水就往上跑。
跌跌撞撞跑上去,他的心脏已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身后追兵已至!
千钧一发之际,一扇门开了,梁桥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去,后背死死抵住门扇,喘息不定。
长辫子的姑娘就在眼前。
“啊,妹儿,我不是坏人,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
他竟然想要开门离开。
妹子“噗嗤”一下乐了出来,小手按住他,轻轻软软绸缎的质感,梁桥当时脸就红了。
“可是欠了钱?”
梁桥不好意思地点头。
奇怪了,居然没人来砸门,他得以喘息,又解释了两句:“我家是银楼梁家,你一定晓得的,是好人家,妹妹你要相信我。”
妹子眼睛水汪汪的,耳畔别着一支银蝴蝶,摇头晃脑间叮当脆响,俏皮可爱。
“晓得的。”妹子小手托了托流苏坠子:“早认得你就好啦,给我便宜一点。”
梁桥心中一暖,又是惭愧。
”如今家里比不得往前了,不过手艺我有,有机会我给你打一支金凤。”
妹子眼珠转转,透着一股聪明机灵。
梁桥心里涌起一丝暖流,情不自禁抬手,握住了姑娘的手。
“我梦到过你,你是仙子下凡,是专程来搭救我的吧?”
这话听起来相当孟浪,姑娘发横,洁白的牙齿上下一磕,像小猫要咬人呢。
“我看你还是不怕呀,河东那帮子龟儿骗了你爹爹,又来骗你,外面那么多人要打要杀,你却在这里调戏我!”
“嘿嘿,好色慕少艾,我也……”
等一下。
啥意思?
梁桥瞬间像被闪电击中,啥都明白了!昨天晚上请自己吃饭的那个小伙计,他原先就是父亲的长随。父亲突然迷上赌牌那阵子,每次出去必要带着他。原来就是那小子联合外人做局,害惨了父亲。现在他看自己落魄无依,是个可欺负的,便故技重施,把我这点家产来个抄底!
想我父子待你不薄,可真毒啊!
“我……我该怎么办?”
他简直想哭。
妹子笑盈盈:“你莫慌,让我来。”
说着,她扶梁桥去床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自己就站在他身旁,抬手理理鬓发,忽然对门外道:“外面的,来一个。”
这一声相当有底气。
梁桥一愣。
门被推开一条缝,方才围捕梁桥那些人齐刷刷站在门外,却收起了尖刀,垂手而立。他们当中一个壮实的黑脸大汉走上前来,停在门槛外,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小姐,您吩咐。”
啥?
梁桥懵了!
凤儿小姐姓方,是赌场老板的乖囡囡。她一发话,这些大汉个个不敢吭气。甚至她只是笑眯眯地问他们有没有动手打人,那带头回话的黑脸汉子居然发起抖来。
三言两语,凤儿便把这些人打发了。
梁桥死中得活,正是感恩不尽,起身行礼,倒弄得人家一手的水。他两脚污泥,满头的浮萍,把人家的绣床弄得湿淋淋的,更不好意思起来。
凤儿爽快一笑,道没关系的。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她今天来这里,本来是给爹爹送饭的,就是方才船上那花臂大叔,不过他被人叫走了,想来一时半刻完不了事,这餐饭就便宜了梁桥。
银鱼炒蛋,酥炸河虾,酱汁蹄髈,酸辣烟笋,还有一壶糯高粱鹅黄酒,这餐饭着实用心。不过,纵然是凤儿姑娘亲手所做,刚刚经历了生死逃亡,梁桥没胃口。
人家刚刚为自己解了围,又添酒又夹菜,捧着腮热切地看着他,不吃又不合适。
梁桥夹一筷子河虾,吃到嘴里,酥酥嫩嫩,满口鲜香。
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家。
凤儿吓了一跳,慌忙扯了帕子给他擦,谁料梁桥的眼泪越滚越多,停也停不下来。
“你怎么这样好啊?”
单纯的凤儿还以为梁桥夸她厨艺好,高兴之余也谦虚了几句,羞答答讲,梁家娘子的厨艺冠绝成都府,自己这点手艺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老汉成日与我妈吵嘴,嫌她做饭没滋味。妈给他请了好的厨娘,他偏不要。我妈只好到处去拜师学艺,炸肉丸把手给烫了,老汉又急慌慌请大夫,回来跳脚骂她笨瓜,喊她以后再不许进厨房。过两日嘴馋了,脸皮不好过,又喊我帮忙去求。讲起来,又好气又好笑。”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真好啊,梁桥的喉咙口立时哽住,一口也吃不下了。
他放下碗,怔怔地望着窗外,小小的菱花窗圈着锦江春色,纵使丹青名家也画不出这样的明媚鲜妍,就如同凤儿。可是锦江的春水冷得彻骨,浮萍之下杂鱼混行,如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