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是个被人骂了到家才想起怎么回嘴的人,越回味刚才的话越觉得心惊胆战——他好像确实从没把薛清极摆在和任何人同等的位置,薛清极被他抓在手里,不肯摆出去。
这一抓就是千年。
薛清极低声咳了几声,这才慢慢将扣着严律手的力道给卸下些许,却仍攥着不放,反倒是归拢在一起被自己双手合住包裹起来。
握刀的手被合拢,手背上的云纹也被薛清极的手遮盖,严律只觉得自己手上像是有了薛清极掌心鲜血的热度,这热熏得他头晕,刚从山神庙中转移到洞道中那会儿的晕眩感又席卷而来,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双脚离地,头重脚轻地要飘起来。
薛清极俯身压过来,好像是要看清严律现在脸上的表情,嘴唇停在严律的唇侧,几乎说话时就能感到对方呼吸间的热气略过自己的唇。
这动作哪怕是严律这成精木头一样的妖也知道太近太亲昵,早已超过了朋友手足的距离,却仍跟鬼迷心窍似的没挪开半点儿。
薛清极眯起眼中深意犹存,看着他轻声道:“我若不问你,你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考虑这些。严律,你一生不曾被爱恨嗔痴困扰,千年不染孽气,于他人或许只觉得敬仰,于我却只觉得你对我格外狠心。”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轻,严律从未听过他说这些,一时怔忪,不知如何回答时又感到脸颊被薛清极的嘴唇擦过。
好像是一道火,划过了他的脸。
薛清极将头顶在严律的肩膀,整个人似乎耗尽力气地压了过来。
“你烫得都快成个烤地瓜了!”严律这才意识到不对,“什么时候发起烧了?!”
薛清极感觉自己被手忙脚乱地搂住,严律的手摸过他汗津津的脖颈,耳中严律喊他名字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他被严律的气息包围,身体虽然难受痛苦,心中却仍觉得踏实安全,嘴唇微动:“我在洞里时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话没说完便觉得意识模糊,脑中穿插进混沌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现实的一切便被这记忆给隔绝开,他昏沉沉地沉进了混沌中。
严律只觉得自己搂着的这身体烫得像是一块儿燃烧的碳,自己的手刚搂住薛清极的腰,便感到掌心潮湿粘腻,竟然沾了一手的血,这才发现薛清极的腰正在向外渗血,只是被红色的衣袍给掩盖住了这会儿才显露出来。
他脑中嗡地一声,立即将薛清极平放在地,直接扯开他腰腹的衣袍,一眼便瞧见薛清极腰部一圈儿撕裂出的伤口,显然是在之前被树根缠绕那时就已经落下了伤口。原本并不严重,但在薛清极后来的一系列折腾下裂得更开。
严律一手搂住薛清极的身体,一手下意识去按住他的伤口,眼前场景和千年前他去按压薛清极的半具残尸的场景交叠重合。
周遭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严律的只觉得窒息感席卷而来,额头渗出冷汗,张着嘴大口喘气也无法平复,好似被人从高处推下,强烈的失重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击垮,胃内翻江倒海,差点干呕起来。
偏偏薛清极在撩拨完他后昏睡过去,眉目舒展得好像在做一场美梦,和那时从境外境坠落而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相似。
或许是伤口在挪动时被牵扯到,薛清极略微发出一声咳嗽。
这活着的标志让严律从窒息中勉强抽离,他咬牙起身,又弯腰将薛清极给抱起来,疾步走回井边,嗓音嘶哑道:“立即下山!”
胡旭杰等人原本老实等在原地,没想到严律再出来时竟然抱着薛清极,登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严哥:“不是,这怎么了?”
“好重的血腥味儿,”老棉挣扎着起身,“他受伤了?”
薛清极被严律抱着,凌乱的长袍衣角滴答地落下些许血来,呼吸也并不明显,只侧头靠着严律的胸口,双眼紧闭。
仙门的几个小辈儿都慌了,董鹿举起手机道:“我刚才已经联系到肖揽阳了,他倒是已经醒了。”说这话时她顿了顿,眉头蹙起,但还是很快道,“我们带的有医修,他应该马上就能上来——”
话音未落,便见妖皇已又化出原身,长尾卷起薛清极轻放在背上,转瞬便已朝着山下奔去,只撂下一句话:“让他们在原地等我!”
天色已微微见亮,浓稠的黑夜将散未散,严律只觉得伏在自己身上的薛清极浑身滚烫地要将他烙穿,这痛感四处扩散,在体内冲撞。
恍惚间他竟然想起上神。祂寂灭时已虚弱不堪,魂体在被他的兽牙咬碎前曾以指点在他眉心,声音悲哀怜悯。
——“我盼望你遇到难以割舍的人,又盼望你一生都没有牵挂。对你来说,短暂的光亮过后将是漫长无尽的黑暗与痛苦。遗忘对你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忘记光亮,才能忍受长夜。”
他那时并不理解上神的话,只是愈发觉得活的没有滋味儿。
他确实忘得很快,因为那些漫长的时间里并没有特殊的需要他去记得的事情。他恍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大部分都停留在薛清极死的那天,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都不再有任何区别。
原来痛苦是“永远停在了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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