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亮时暗,亮时如日,暗时如星,变化莫测,远远看着像张八卦图,再看,又像是太极,只一不留神,又变了河洛图,有千军万马杀过来,使刀的,使剑的,使枪的,中有一队骑兵,来势如风,两侧步兵,而蹲守在最后的是箭手,强弓劲弩,弓满如月,箭在弦上,对准了我和紫彦。
我和紫彦所站之处高出地面十余丈,俯身往下看,仿佛是站在一个高大的城墙上——果然是守城的格局。我不由苦笑一声:毕方睡觉去了,秋练又失踪,就我们俩,值得出这么大阵势么?
紫彦扫视一圈,悄声和我说:“蟾宫兄臂力了得,不妨试试能不能掷杀坐车那人……我掩护你。”
我……我什么时候臂力了得了?我恍惚想起我们初见时候我打趴的那一干人,又委屈又郁闷:他们能和眼前这些不人不鬼的家伙比么?
想归想,仍照了他说的看过去,果见阵中有一车,车上有幡,边上站了四个力士,森然看着我们。
飞箭如蝗,士兵前仆后继,仿佛杀之不尽。
紫彦全身是血,连眼眸之中都透了森森杀气,但是只他一人,必然无法坚守,我定定神,顺手捡了一把长枪,朝准了阵中坐车的人,用力掷过去,枪到车前,去势已尽,被力士毫不费力就斩于刀下。而敌军之中有长箭飞来,被紫彦打落下去——真险,距我的眼睛不过半寸而已。
我不由叹道:“紫彦,这一关可不好过,这次我是连累到你了。”早知道人弄的机关这么难对付,就应该去问阎王爷要一队鬼兵来,不怕死的对不怕死的,看谁怕谁。
我实在有点后悔。
紫彦却横眉道:“你我兄弟一场,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素来文质彬彬,言辞之中不说是高人一等,但是确实极少直言,更别说说出这等贴心贴肺的话来,我不由一阵感动,又很是惭愧——我早知道他是我的兄弟,也早当他是我兄弟,可是在那幻象之中,为着秋练,我竟然有对他下手的心思。
正后悔中,敌方又发动攻势了,我拦在紫彦身前,喝道:“走开!”紫彦一愣,我大声喝道:“我挡住他们,你去破阵。”
身后寂然无声。
城墙下的石人架了长梯,前仆后继地往上爬,我就站在墙头,上来一个砍下去一个,砍下去一个,又爬上来一个,我的刀上崩了好多个口子,而爬上来的石人中也有许多断胳膊断腿的,有的甚至连头都只剩了一半,从下面阴森森地看着我,我一脚踢飞了他。
然而爬上来的石人到底越来越多了,有的持枪,有的拿刀,有的执剑,从四面八方朝我攻击,我鼓起周身鳞片,坚硬如铠甲,可是仍步步被逼退、退……再退已经靠到城墙,无处可退。
紫彦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破阵的法子,秋练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没有吃苦,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撑下去——我若是死了,紫彦孤掌难鸣,必然逃不过一死,那就更没有人可以去救秋练了。
我努力想要多撑片刻,可是手臂已经越来越重,血汗杂糅,渗进每一个鳞片里,让我觉得痛,痛极,我已经维持不了人形,我长呼一声,朝空中大喷了一口水,石人顿时被冲下去一半,但是剩下的一半仍不知死活地冲上来,密密麻麻如一群蚂蚁,而我已经没有力气。
真倒霉,不过为着一卷兰亭序而已,难道我负屃竟要送命于此?——真被老爹坑死了。我郁闷地刺出最后一剑,等着铺天盖地的兵器将我分尸,但是周围忽然静了下来,特别的静,我等了很久都没有痛的感觉,睁眼一看,四周什么兵马兵器都没了,只一点温润的光芒,就像我们刚进来时候的情形,毕方打着呵欠好奇地看我一眼,又倒头睡去。
紫彦对我露出笑容,他说:“阵已经破了。”
原来这一关是子母珠造出来的幻象,紫彦找到母珠,用衣裳遮了它的光芒,自然所有的兵马都退掉了。我还在奇怪呢,说这昭陵之中怎么容得下那么多石人,原来是幻象啊,可是身上的伤口,伤口处的疼痛却是真真切切的。我忿忿骂一声,忽然看到母珠下面仿佛有一个锦盒,伸手摸了过来,说道:“紫彦你看!”就要开启,忽然耳边听得紫彦大叫:“不可!”
我转头去看他,他面上露出极悲哀的表情,那样的悲哀,我不由怔住,然后看到颈上的匕首,匕首下突出青色的筋,看上去像一条条的蚯蚓。我忍不住想要笑,狂笑,但是竟然笑不出来。
我轻轻的问:“你要杀我?”
九李卫公问对
“你要杀我?”我尽量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像是惊天动地,又像是整个世界都寂然无声。
原来人世间的情与义,只是一场骗局。
紫彦的手仿佛在微微颤抖,他说:“方才……你为什么让我走?如果我再迟一步找到母珠,你现在已经死了。”
我为什么让他走……因为我拿他当兄弟,因为我指望着他能够救出秋练来——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更比死三个好。我注视他的眼睛,我说:“你知道的,我们是兄弟。”
“可是我骗了你!”他吼出来,然而眼泪已经下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即便是杀安禄山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哭。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老大一个陷阱,不止是我,是我们所有人,我,秋练,还有紫彦。
“骗了就骗了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刚进长安的时候我不是被那个相貌和蔼的老家伙摆了一道吗,然后是秋练,现在轮到紫彦,我就是长安城里最大的冤大头——这一点我早就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