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也有人写,写得没有吴郡陆氏那么浑然天成,妙趣横生,甚至裱糊的缎子都不如人家,她没看完就丢出去了。
于是图穷匕见,终于有人找上门来问她了:
“大将军欲置河北士人于何地?”
那位士人气势汹汹开口时,她正在眯着眼睛对着地图找山贼,听了这话很是吃惊地抬起头。
“我做什么了吗?”
那人瞪着她,潜台词不言而喻:你连礼物都不收,你怎么能说什么都没做呢?
——你已经清晰地表露了你的立场,考虑到你在青州创下的名声,你想做什么都已经不言而喻了!
“大将军何苦威逼太过!”
“我不曾威逼过你们。”她还是很心平气和。
“在下只求大将军一句话,”那人被逼得把话挑明了,“河北世家扫平黄巾,庇佑生民,多得袁公赏赐,大将军对此可有臧否?”
“没有。”她很温和地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对方面露喜色,“既如此——”
“只要他赏赐你们的东西,是他自己的东西,”她说道,“我绝不会为难你们。”
司马懿默不作声地听,从那个人的声音由窃喜到惊怒,从暴怒再到畏惧,他始终是一言不发的。
士人跌跌撞
撞地走了,守在门口的士兵站得乏了,动了动身体,腰间杂佩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将军品行高洁。”司马懿说道。
“然后呢?”她问道,“你肯定有下句。”
“河北士人却因此畏惧憎恶将军,”司马懿望着她,“当初将军在青州时,平原公仰赖将军,来日河北平定,众口铄金时,将军又何以自处?”
“若说他们的心思,我是早有预料的,”刘备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没猜中,他们竟向鄄城下手。”
田豫很敏锐地抓住了刘备话里的玄机,“明公有所耳闻?”
“他们找来我面前,”刘备说道,“夸我的名将多。”
他的名将的确是很多的,除了陆廉之外,关张皆万人敌,又有赵云张辽太史慈等,后又新添了黄忠魏延这样的猛将不提,而今连田豫都令军中震动,甚至河北世家也要感慨,刘备麾下的名将何其之多呀!这不是天意,什么是天意!
“有大将军在,”田豫端着杯子,微笑道,“在下算不得什么。”
“或许如此,”刘备说道,“但袁绍已死,当今天下有国让这般俊杰,已足平矣。”
田豫的笑容淡了一瞬,他明白“他们”的心思了。
自从刘备兵临冀州,河北世家已经逐渐转变了态度,想要在这个崭新的大汉里谋求到一个位置。
能进一步当然更好,维持原状也能接受,而今袁尚还不曾投降,正是他们手握筹码的好时机;刘
备不是缺兵缺粮吗?他们有啊!
他们有部曲,也有粮草,他们很乐意向平原公效忠,但前提是平原公得保证他们的尊荣不受到威胁——这个“威胁”不是泛泛的,而是有明确指向的,陆廉就是他们指向的那个威胁。
她太强大,又不会被收买,还从不妥协,她对世家的冷淡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这令越来越多准备改投刘备的人感到不安,他们因此拐弯抹角地提出了他们的请求:
明公身边有这么多名将了,为什么一定要用陆廉呢?
调她离开河北,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好,明公留她不就是为了打河北这一仗吗?只要把她送走,这一仗他们替他打就是!
明公!陆廉已经封无可封,你现在不处理她,难道准备将这个麻烦留给阿斗吗?!
刘备这样缓缓地叙述,田豫握着杯子的手背上,忽然暴起了青筋。
“明公与大将军君臣相得,”田豫很坚定地说道,“必不至此。”
“我不曾听取他们的请求,”刘备说道,“你见了前夜黄河上的船么?”
黄河上那一艘艘的商船穿过营哨箭塔的视线,荡开浓重冰冷的夜雾,悄无声息地组成了一座河上浮桥,将原本无法渡河的兵马悄悄送到了郡城下,又点燃了一支又一支火把。
——甚至连原本抱住糜芳大腿的那些偏将也在那个夜里也摇摆不定。
这一切的一切,与其说是因为河北世家对袁绍超乎寻常的忠诚,
不如说是他们对于刘备的一个警告:
他们想要的不多,只是一个没有陆廉的河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