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讶于他连父亲所取的名字也敢擅自更改,他却微微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就定下了决心,宁可让人笑话我讨不到老婆,也绝不让自己再有这样的遗憾。”
往事历历在目,她当时红了脸,知道他是在变着法的说喜欢她,任她在外面怎样大方得体,听到他拐弯抹角的表白心迹,仍是免不了嗵嗵的心跳,低着头埋怨他:“尽是些花言巧语,我才不要信,依我看……你是不想跳进这个牢笼被人束缚着才是真的……”
“我情愿你束着我”,他低下头来,凑到她脸下面去,她面上的羞窘避无可避,原来的灵牙俐齿全跑到了爪哇国去了。
她不知道颜如玉被安顿在哪里住下了,反正雨庐里空房多的是——再住进来十个八个都是绰绰有余的,晚饭的时候她不愿意出去,偏偏梅季一定要叫绿槐来喊她,看绿槐战战兢兢的模样,她晓得不下去的话,只怕要连累绿槐了,她抹掉脸上的泪,狠狠的用搓着脸上的泪痕——他都把颜如玉带进雨庐了,她再戚戚哀哀下去,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他恨她,她知道的。从来只有他撒网捕鱼,何曾有踩到别人陷阱里去的时候?他知道了她和欧阳北辰之间的事,认定他们之间尚存苟且,处心积虑的要破坏他在直隶的根基……他恨她,甚至于连她的孩子都可以不要,她明明还记得,他嬉皮笑脸的赖在她身上问:“你说是徽止可爱一点还是徽之漂亮一点?”
“你说是先生一个儿子好还是先生一个女儿好?或者……咱们也生个龙凤胎?”
等绿槐忍不住开口催她下楼吃饭时,她才惊觉下唇早已被她咬得要渗出血来,她抿了抿唇,他都已经将新人带进来了,她却在这里自伤自怜,真真可笑!
颜如玉和梅季坐在餐桌的同一侧,她下去的时候,颜如玉站起身来笑着同她点头,明眸善睐,这样的女子,也难怪……她猛的吸了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她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在餐桌的另一侧坐下,细细的嚼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梅季的脸上,是一如往日春风般的笑容:“我请人看了旧历,下个礼拜四就是好日子,我想……上一回是西式的,这一回不如按老祖宗的法子来办;再者……如玉也要给你奉茶的,就在这里办方便,你觉着呢?”
他嘴角噙着笑意,她最是倡导妇女解放,让人知道她不得不坐在正室的位子上,喝着妾室跪拜奉上来的茶,不知道她以后出去有何颜面见人?又怎样开口去讲劝禁缠足、开办女子学校之类的理论——读了书又怎样,还不是忍气吞声的看着夫君纳妾……
颜如玉看这两个人面上都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默叹一声,奈何她现在是浮萍无依,便是为着梅季前些年对她的照拂,她也不得不陪着他做完这场戏,她侧过头来瞧见梅季一只手在桌下攥着筷子,青筋若隐若现,连忙吃了两口就站起身来:“四少,夫人,如玉今天奔波了一天,也有些累了,不打扰四少和夫人用餐了……”
欧阳雨目送着颜如玉上了楼,这才转过脸来:“我看颜小姐也是个上得台面的人,让她做妾,你不觉着委屈么?”
梅季冷哼一声,说来说去,她不就是想要和他和离么?做她的清秋大梦吧,她永远也别想……
“如果你坚持和离的话,我并不介意将我们和离的原因登报,你觉得如何,看看舆论会站在哪一边?”
他看着欧阳雨脸色煞白,冷笑着擦擦嘴角:“你晓得的,我最舍不得的,就是让你受委屈了,所以……这一回,我宁可让天下人都骂我负心薄幸,也舍不得让你受半句闲言碎语。”
温和婉转的语调,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堵住了她所有想说的话,她下楼时还准备拿时局来迫他同意和离的——江南江北尽是思想解放的潮流,梅季一贯以新派自居,公然纳妾只怕和他向来的形象出入甚大,谁知他竟然用她的过往来要挟她——
她不能让欧阳北辰被牵连进来,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却不能……让欧阳北辰再被她连累了。
“你……”,她难以置信,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你也觉得值得吗?”
梅季一把把餐巾摔到桌上:“欧阳雨,你倒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他看着她颓然的垂下头,只觉着有把锥子在往心里扎,她明明在他面前委曲求全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快意——她果然是宁可牺牲自我,也不肯让他对胡畔下手……
胡畔在修罗场般的军部监狱里饱受摧残,他在这清幽典雅的雨庐享受着无数人的膜拜——他却没来由的嫉妒那个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毛头小伙,如果可以,他愿用自己的所有,换取那个学生的幸运。
一个礼拜并不难过,只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进来,还有调理小产的药,接连不断,只要她把自己关在房里,梅季便也没来找他的茬,也许……他很忙,忙着筹备第二次的婚礼,忙着和新夫人闺房逗趣……他也会和颜如玉说着那些和她说过的话么……他也会……她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心悸,门砰砰砰的响了,欧阳雨又是一个激灵,瑟缩在床上,门又砰砰砰的响了,显然外面的人用很大的力在捶门,敢在雨庐里这样放肆的,除了梅季还会有什么人?
他还来做什么?继续羞辱她?在她不得不答应出席他的第二次婚礼之后,他还想怎样?
他也许真的爱过她,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一场幻梦,颜如玉会是他最后的归宿——人就是这样,永远不会珍惜已拥有的东西,只会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镜花水月,颜如玉是幸运的,至少他最后觉醒了,他要回到颜如玉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