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母就对着儿子开口,“都这么晚了,别让知微待在这儿了,你快叫陈师傅送她回家吧。”
袁景瑞点头,董知微此刻已经对离开是求之不得的了,告辞之后跟着陈师傅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听到袁母的声音,“下回到家里来玩,记得了啊,知微。”
她强迫自己回头,看着那对母子,袁景瑞立病床边,手还放在自己母亲的肩膀上,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就咽了口口水,回答说,“好的。”
一路上董知微都拿额头抵在玻璃上,老陈是一直不说话的,到她家的时候却下了车为她拉门,还对她说了句,“辛苦了,董小姐。”
董知微叹口气,答他,“活该的,我只是蠢。”
董知微走后,病房里只剩下袁家母子两个。
袁母把喝了一口的粥放到边上,想想又去抓住儿子的手,“你都知道了吧。”
袁景瑞皱着眉点头。
“我没跟那两个警察说太多。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他们说拿了人家的迟早得还出来,还说下回就要找上你了。”她越说越把儿子的手抓得紧紧的,“是不是张家的人?是不是?”
他沉下眼色,“这事我心里有数。”
袁母每条皱纹里都是忧心,“我一个老太婆还能怕什么?人家是冲着你来的,我担心的是你,人家要找的是你。”
袁景瑞冷笑了一声,“我还怕他们不来找我。”
袁母愣愣地看着儿子,之前被劫持的时候都没有感受到的恐惧突然疯狂地涌出来,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办?这些年来,她也不是不知道儿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早年出来做生意的,就跟走江湖差不多,哪个不是刀光剑影里过来的,可这次不同,她觉得恐惧,恐惧自己的儿子会受到伤害。
这是她的儿子,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些人所说的话还在她耳边,他们并没有欠张家什么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怎么还是阴魂不散?她老了,儿子也不再是那个小得只要她抓住他的手推到自己身后就能够被她保护的小男孩了,她还能做些什么?还能怎么办?
袁景瑞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都很以儿子为荣。
毕竟不是每个中途被大学退学的人都能够有今天的袁景瑞这样的成就的,虽然坊间风风雨雨什么话都有,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儿子,也比任何人都心疼他的辛苦与付出。
袁景瑞被退学之后最先去的是深圳,并且在那里经历了一个在那里求生的异乡人所能想到的所有艰难与折磨。
刚到那里的日子过得自然是非常窘迫的,写出的程序被人买走却一直收不到钱,他曾经一度穷到口袋里有十块钱,住不起最廉价的小旅馆,夜里与流浪者一起在公园里坐到天亮,为了谋生,他做过许多种不同的工作,卖过保险,打过零工,甚至还到超市门口发过传单,最后他终于进了一家有些名气的外资公司,但也是从最底层的销售人员做起。
慢慢就做上去了,从初级销售一路做到团队管理,渐渐有了些名气,被许多猎头挖角,之后又换了一家真正的国际大公司,专门负责拓展国内市场。
但大公司制度繁冗,一直都让他有束缚感,学历也是绊脚石,就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张成方。
张成方在浙江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工厂,算是家族企业,为当时刚兴起的空调整机制造一些配件,后来做大了,还拿了些国外的订单,做起了进出口,生意做得还不错。他欣赏袁景瑞这个年轻人,希望他能够到浙江帮他,并且给了他委以重任的合同。
以袁景瑞的学历,在外企做到张成方所给出的位置是没有可能的事情,而当时他的母亲已渐露老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一直都希望儿子能够离开深圳回到上海,与深圳相比,浙江与上海之间几乎不存在什么距离,是以他只用了很少的时间便接受了这份合同,与张成方一同飞了回去。
袁景瑞到了成方之后,大刀阔斧地削减了张家近亲在厂里的权力,引进新的管理机制,一开始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张成方一力支持着,很快便有了些成效。
事情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张成方因病过世之后,张成方是个勤勉的人,厂里的事情几乎全是他在忙碌,国产空调市场刚开始的时候全是一片混战,所有上游下游的厂房与整个供应链都在浑水摸鱼,张成方靠着一个拼字,居然做得不错,是以整个老张家都参与了进来,但家里人一多事情就没法做了,什么都一团乱,又不好多说,说了谁都有老一辈跳出来指责他忘恩负义,当年是谁凑钱出来让他开了这个厂的,就这样厂里原有的盈利被坐吃山空,后来的质量与营销又跟不上,弄得张成方焦头烂额。
就算张成方没读过几年书,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带回袁景瑞几乎是他做出的最后一搏,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年轻人身上商业天分与杀伐决断的魄力,他希望袁景瑞能够将厂子带出泥淖。
袁景瑞的到来确实改善了一些厂里的陈腐颓败,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成方积劳成疾的身体在不久之后便全面垮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他几乎是在顷刻间倒了下去,数月便撒手人寰。
张家的亲属原本便对袁景瑞的到来抵抗颇多,一见张成方倒下,纷纷趁着混乱拿钱走人,为了分钱,在张成方的病床前都几乎动起手来,几个老人说得更是振振有词。
“这厂子是我们几家拿钱凑出来的,现在成方都快不行了,我们把自己那份拿回来都不行?难不成还要便宜了外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