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照的结果就是,第一天我被分在了最里面的那个床铺,靠近马桶。我对着它蹲了一夜,拿他们的黑话说这是给新来的人照镜子。
然后,在第二天夜里,那些男人,我清楚地记得他们的样子,一共有8个,那个拍我肩膀的那个人,他们叫他胖哥,左边脸上有个带毛的黑痣;还有个嘴巴臭得可以当烟灰缸的男人;那个明明瘦得像是一顺排骨可是力道大得出奇的男人,我还记得左边腰肋处的那道疤就是他一把把我推到窗棱上撞的……真的,还需要再让我回忆吗?
第十五天,那位辛少托人来问我,听话就可以出去,不听话就关进劳教所。
我妥协了。
我以为我会自杀,但是我没有。
不是因为缺乏勇气,而是这样活着其实跟死了到底有什么区别呢?我想不出来。
所以,我知道,要舒弭坐牢跟让他死,真的没什么区别。
我也问过自己,你真的忍心看他死吗?
忍心吗?
我不知道。
但是却起过那样的念头,像是在完成一种形式,就像是那些医生例行公事地通知那些绝症病人的家属,a疗法可以活6个月,放弃治疗或许只能活到明天,你们选择哪一种?
其实都是苟延残喘,但没有人敢背负这样的责任,轻易放弃,或者轻易决定。
姜敏娜说的话,或许有点道理。但是真可惜,我并没有按照那样的剧情走。
我应该给言若海打电话,客气地谦逊地告诉他,我并不想伤害朱小北,也不是要挟,只是请求他,只是请求。
我会妥善地把朱小北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为了得到言若海的一个承诺。
甚至,我还可以跟朱小北打赌,在言若海看来,到底是报复重要还是朱小北重要?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最后,或许他真的会答应我的条件。
当然,不答应也没关系。至少我成功地在朱小北心里划上了一丝裂痕,让她明白自己在言若海心目中的地位连一个战败者都不如。
但是,我却没有这样做。
现在,你们可以尽情地嘲笑我的愚蠢。
我的报复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和短见,我知道,那通电话,成功地激怒了言若海,我们之间彻底失去了谈判的价值,他此刻最大的仇人应该是我吧?
我让他亲耳听见自己的女人被凌辱,可是自己却偏偏无能为力。
我享受这样的报复,哪怕是用生命作为代价。
可是……我又一次半途而废。
我见不得她的眼泪,见不得她的破碎。这让我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一年,我才17岁,也流下过这样的眼泪,屈辱的、不甘的,甚至还带着不可置信。
我对朱小北说:“你恨我吧。”
你的爱给了别人,没有关系,你还可以恨的,不是吗?那么就用这么强烈的情绪来恨我吧,恨,仅仅只是为了让你记住我,把我也同样刻进你的心里。
我在你的门外,坐了一夜。
我听见你辗转的声音,窸窣的声响告诉我,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和平静。
我把你吓坏了吧?
是的,我后悔了。那一夜,我多么怕你恨我,用那种漠然的像是看一种畜生的眼神看着我,不复以往的温婉。我怕,怕你再也不会叫我的名字,允文,允文。我怕你再也不会对我说,允文,不要任性了。我还怕你的眼泪,怕你从此以后都没有了笑容。
我怎么可以让你恨我呢?
我用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方式来乞求你的原谅,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做错事的男孩。我不敢露出我的尖锐、冰冷,在你面前扮演着楚楚可怜,卑微而又渺小。我像是一个绝症患者,只是为了你的那一句原谅。
我以前常常觉得你天真。你爱的那些人,统统都在利用你的善良,言若海、姜敏娜,甚至何维彬。我不屑。可是现在,我跟他们都一样了,我一边对你说,小北你的那点良善终究会害了你。其实,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你的那点比常人更丰盈的良善?
换做是其他人,或许我的胸口上已经插上了复仇的匕首了吧?
你看,你总是那么轻易地去原谅一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一个人。
我记得有一年,我陪你去峨眉。
你那么虔诚地烧香祭拜,我不信神,不信佛,在一旁笑你,所有的佛不都一样?还跑那么远来做什么?
你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不一样,还是普贤菩萨。
普贤?做什么?
你再给我讲《楞严经》,给我讲十忍。我其实不动。你笑着说:“普贤啊,他是个忍者菩萨。有一天呢,有人问他,世间人秽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对他?忍者菩萨就说:那只有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你说这是不是大智慧?”
我不懂什么叫大智慧,倘若真的有人秽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只会我要揍他、扁他、抽他、刺他、戳他、踹他、甩他上墙,再过几年我会考虑带束花去医院看他。
你笑我,旋即问我的属相是什么。
后来你告诉我,我的本命佛是不动明王。我不懂,你给我形容,那位不动明王啊,本相很像个杀手,一脸二臂,发垂披肩,愁眉瞠目,嘴角两侧露出两虎牙,现大忿怒相,上衣斜帔,下着摆裙,右手持剑,左手提索,以童子相站姿安立周身智慧烈焰中。然后你还连连说怪不得,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