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的陆瞳从她身边跑过,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她下意识顺着女孩疾跑的影子望去,却见那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惊疑地望着她:“你是谁?”
“我是……谁?”她喃喃重复。
月色渐渐被阴云遮蔽,不复明亮,她往日的家人们站在一处,望着她的目光复杂交织怀疑,如看一个突然闯入的危险陌生人。
陆柔将小陆瞳紧紧搂在怀里,陆谦望着她,惊疑喊道:“血!”
于是陆瞳低头。
她的手不知何时浸满鲜血,那些粘腻泛着腥稠的血一滴滴从她指尖淌下来,无穷无尽似的,在地上形成一摊小小的血泊。
她茫然看着眼前。
对了,她杀过人,她双手染血。
她不再是陆家那个被保护的、无忧无虑的三姑娘,不再是家人心中宠爱的掌中珠。从她杀人那一刻起,就早已再回不去。
有人唤她名字,语调温柔而慈爱。
“小十七。”
她霍然回头,芸娘站在她身后,桃红小袄上柿蒂纹折纸花刻丝艳丽,手里捧着一碗褐色汤药,对她含笑招了招手。
“过来。”
寒风从窗隙吹来,桌上烛火晃了几晃。
陆瞳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梦中醒来。
没有常武县陆家的院子,没有十五院落中的祭月,没有爹娘兄姊,也没有芸娘。
远处是垂下的青色帘帐,屋子热闹而温暖,这里不是常武县,是文郡王妃裴云姝的寝屋。
只是个梦……
昏黄烛色像层浅色的纱,柔柔披在她身上,她呆呆坐着,听见身边有人叫她:“陆大夫。”
陆瞳茫然抬眸。
桌前,裴云暎瞧见她的神情,轻轻一怔。
夜已经很深,裴云姝母女暂时脱离险境,院子里的下人们忙碌着,裴云暎打算寻陆瞳问裴云姝的情况,一进屋,就看见陆瞳坐在屋中角落的桌前,低头正在打盹。
她一早来的文郡王府,听说原本只是替孟惜颜送药茶,却误打误撞留下,整整忙了一日,应该是疲乏至极,才会坐着睡着。
他绕过小几,打算拿条薄毯给陆瞳披上,一眼却瞧见陆瞳眉心皱得很紧,还未等他反应,像是察觉了有人靠近,陆瞳就睁开了眼睛。
大概是刚从梦中醒来还不甚清醒,她的目光没有往日冷静与防备,看起来涣散又恍惚,仿佛一尊布满裂痕的瓷瓶,下一刻就会倏然破碎。
裴云暎眸色微动。
顿了顿,他开口:“没事吧?”
闻言,陆瞳眼底的恍惚之色迅速褪去,神情重新变得清明,看向他摇了摇头。
“姐姐睡了。”裴云暎看一眼床榻的方向,压低声音对陆瞳开口:“去外面吃点东西?”
他这么一提醒,陆瞳适才觉得自己腹中空空,一日都未曾用饭,遂收拾好桌上纸笔,随裴云暎一起走出屋门。
已是亥时末,庭院中月色流转,小院桂花树下,石桌上摆了些瓜果。郡王府园林一向花盛,金桂、银桂、丹桂……一阵风来,花粒簌簌落下,满院花气袭人。
就在这桂枝芬芳里,陆瞳坐了下来。
裴云暎跟着在她对面坐下,桌上摆了个雕红漆海棠花茶盘,里头盛着六只小巧月团。一罐桂花糖,一碟桂花蒸新栗粉糕,还有几碗元宵,盛在莲纹青花小碗里。
他提起瓷壶倒茶,边道:“太晚了,茶点潦草,陆大夫凑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