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子方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微低头,手捧木函缓步上前。
在走完台阶、快要进到殿内时,身后的秦舞阳突然哆嗦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一样,差点一个手滑把地图给抖掉。
子方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照着剧本,微笑着向殿内的秦王和大臣们解释:“他是来自北方荒蛮之地的化外之人,未曾领教过大秦君王的气度,故而有失礼节,还请大王海涵。”
他自己也是今早才第一次看到秦舞阳。
当时燕丹高兴地介绍这位壮士如何勇猛,十几岁就敢杀人。秦舞阳还很不屑地对看起来没有自己高大威猛的“荆轲先生”表示怀疑:“太子不如让我一个人去,我保证帮您把秦王给杀了。”
不过燕丹这些年还算没有白混,委婉地拒绝了秦舞阳的建议,只是让他帮忙捧着地图。
好在地图没掉在地上,不然要是藏在里面的匕首露了出来,那可真是有乐子看了。
少年勇士秦舞阳哆哆嗦嗦捧着地图,勉强保持住镇定。
这都是计划之内的事,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环节了。
戏曲多次重演,大家喜闻乐见,那是史书上英雄的悲歌,但他以前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那个悲剧的主角。
或许是捧这木函太久了,子方手心微微出汗,甚至心跳也杂乱和急促起来。
秦王一如往常,身姿英挺,散发着独属于王者的威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施恩一般俯瞰着王座下密密麻麻的臣子。
子方不敢抬头看他,除了礼仪要求,更担心自己和他对视的那一瞬间,就会控制不住情绪,甚至不顾一切地告诉对方真相。
然而,他似乎感觉到了秦王盯着自己看的锐利目光,来自王座上的声音陌生又熟悉,每一个音节都像击打在心脏上:“无妨,燕使上前吧。”
子方并未因此就松了一口气,攥着木函的指节甚至有些发白。他继续上前,走至王座之前站定,行礼道:“臣燕使荆轲,奉大王之命,将樊於期之头颅与大燕督亢之地图献与秦王,愿秦王邦国永固,两国永结盟好。”
“善。”秦王惜字如金地回应,忽然又冷不丁问了一句:“燕使是哪里人?”
“臣本为卫国人,得太子燕丹礼遇,遂为燕臣。”
听好了,你一定要记得是燕丹啊!虽然他在赵国时和你是朋友,但现在时势不同,不能放过这小子。子方心里叹气,不知道阿政会不会因此愤怒甚至悲伤,如果小时候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大秦朝堂海纳百川,寡人亦有求贤之意,不知燕使意下如何?”
不不不,大王你拿错剧本了吧?
在场的朝臣们都没想到,自家大王会在这种场合如此光明正大地挖墙脚,底下也窃窃私语起来。
连秦舞阳都似乎恢复了勇气,手也不抖了,疑惑地看向这位“荆轲”先生。
“大王说笑了,臣身为燕使,深受国家重托,在其位而谋其职,不敢别做他想。”子方竭力把那木函再举高一点,希望能挡住秦王看过来的视线。
“哈哈,燕使果然是忠义之士,既然如此,寡人也不便强求。”秦王似不在意般笑了笑,下令道:“将燕王之礼呈上来吧。”
或许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然而子方无端觉得脊背发寒,上前将秦舞阳所持地图与自己手中的木函一并奉上。
那地图呈卷轴状,被摆在案台中央,这是令野心家觊觎的土地,内里却暗藏杀机。
“请大王容许,让臣为您展开此图。”子方仍旧低着头,双手按住卷轴的两端,正欲展开时,秦王却突然开口:“燕使上前一些吧,离这么远,寡人看不清楚。”
子方咬咬牙,稍微凑近了一点,这个距离,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秦王冕旒下的面容,可是他仍然低垂着头,缓缓展开那地图,心跳重如擂鼓。
那把泛着寒光、淬了毒的匕首终于显现出锋芒,得见天日的那一瞬间就成为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赵政目光沉沉,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脸上毫无惧色。倒是身边服侍的内官一下子就变了脸色,尖着嗓子大喊:“有刺客!保护大王!”
小黑湛蓝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看向拿起匕首的子方。
朝臣们乱作一团,几个胆大的想上去勤王。然而他们不能佩戴武器进殿,而且刺客离大王一步之遥,大王还跟吓傻了一样动都不动。
整件事几乎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然而,没来得及有大臣惊呼那句有名的“王负剑”,没来得及让那位叫夏无且的太医扔出自己的药囊,更没来得及出现那幕经典的“秦王绕柱走”,那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刺客,闭上眼睛,平静地把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让一切都结束吧。
即使我知道我的生命不属于自己,我还是想自私地决定自己的死亡,如果一切能够因此恢复如初,或许也算是上天的怜悯了。
冰冷的寒铁上涌出了浓稠的鲜血,滴在他的衣服上,然而他没有感受到疼痛。
“大王!”子方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赵政的手正抓着那把匕首,本来白净的手上沾满了刺目的鲜血。秦王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自己,声音低沉而冷冽:“中郎这是想干什么,真的想让我当独夫寡人不成?”
嘭地一声,锋利的匕首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赵政用受伤的那只手猛地把子方拽向前,逼着他看向自己。
“怎么,中郎也终于要离我而去了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